谈古论今、补文修字,如沐春风。吾师健庵,温温乎其貌,谆谆乎其训词,令人神怿。相处相交,成德之幸。”
“……成德谨代表众在榜者拜谢座师,盼切师者惜诸君之才学,众生徒尊师者之威望,共兴大清千秋文道,共传儒学万载教泽。”
徐乾学听罢,满脸惊然。
纳兰性德说的滴水不漏,好一句“吾师健庵,温温乎其貌,谆谆乎其训词“,真是明赞实贬,叫自己心中愧不敢当。
——我徐乾学是何等看重这身官服?很等在乎这一副官威?哪里衬得起这“和蔼宽悦”之说?
——我徐乾学与爱徒容若切磋学问,无异于是相互斗智斗眼界,谁也不让着谁,以此来争了个谁输谁赢罢了。无赌书泼茶之乐,却有师生相赛之趣。唯独是跟爱徒容若一起共得“十四日共学时光”,才叫本官会打着心里喜欢他、爱惜他,不必训词于他、微词于他。
只可惜公子才高遭妒,在这个世上留不得,也容不得。
天有知公子冰清易碎,离尘世可得大自在,脱束超然。
徐乾学一招反将道:“虽说本官在引路入厅之时,刻意向众举人强调了公子的最优,但公子也不能在这般场景里,当着蔡大人的面过于言及本官。公子不可做:有样学样之事。”
“蔡大人!”徐乾学忽然站到了容若身边,故意忏悔道,“是徐某之错,才叫自己被爱徒容若这般称道与抬举,请蔡大人见谅。”
“徐大人何错之有啊?”蔡启僔宽和道,“本官只怕纳兰公子对你的那句‘为人师’的评价,会叫后世之人紧紧牢记。这对你的形象而言,可不就是好事吗?”
“徐某万万不敢当!”徐乾学看了容若一眼,马上再做出了谦虚的演绎,“那句话,全是爱徒容若的夸大直言,何足挂齿?”
“罢了!”蔡启僔一摆手,“徐大人你坐回位置上来,坐端正了。礼官,继续行下一道程序——”
“是。”礼官应完,立刻拖长了调子道,“各位新科举人拜见座师,行三跪之礼。”
容若侧身站在一边,格尔芬也没跪。
他俩就这么看着那些同榜的举人们被礼数操纵的像是木偶一般,一言一行,只会按照礼官的口令和孔门的规矩来一一照应着去做。
“到底我跟纳兰兄才是最有骨气的!”
“我不跪,不是因为我是满人就不尊孔,也不是因为我目空一切而有意打破规制,我只是单纯不想跪徐先生罢了。”
解释完,容若问格尔芬:“你呢?”
格尔芬笑道:“我佩服纳兰兄,所以在行动上跟从纳兰兄。”
“之前你邀约的‘花鸟风月楼’相聚之事,我会去。”
“那感情好,我与纳兰兄不尽兴不归!”
*
夜里。
容若忽然头痛难忍,只能用双手泡温水的方式来缓解。
“不成了。”容若叹了口气,“袖云你遣人去请郎中来,最好不要惊动阿玛和额娘。要是惊动了……就再说吧。”
“公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疼的厉害,伴随着一股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最近我不是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吗?胃口不好,浑身空落落的,头却重。”
“那公子先忍着。”袖云往盆中再添了些热水,凑合了渐渐冷却下来的温水,“我这就去叫人找郎中来,叫他好好先把公子的症状跟郎中说。”
“嗯,你去吧。我闭目养会神。”
等到郎中来了,容若拼命打起了精神来。
“老先生,瞧出什么病来就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相劝相哄。”
“老朽给公子把脉。”
袖云把容若从床上扶起,拿来一个方形扶手给容若置手。
她坐在容若身后,半拥容若在怀,以免他忽然失去意识、骤然从床屏上倾身摔落在地而不自知。
过了一会儿,那郎中在惊慌的神色中得出了结论,扑跪在地上道:“公子,你所患的是寒疾!”
“寒疾?”容若重复了一遍,“跟我一贯不离身的寒症有何不同?”
“寒疾来势汹汹,发病时日不可预测。”那郎中颤声道,“且症状要比寒症重的多、熬人的多。最坏之时,卧床不起,凡事有心无力,最是消殆体力和精神啊!”
“照老先生的意思,是没法根治?”容若失重跌在袖云怀里,“那该如何养着?”
“发汗最佳,饮用温补汤药为辅。”
郎中对公子心疼而无奈,主要是公子反应太过异于常人,听一而知十,已经晓得“寒疾”的不可治愈性和将伴随一生的不可逆转性。
“不瞒老先生,我出不来汗。”容若虚弱道,“之前我在家里的花园舞剑、教两个弟弟箭术,牵身动骨、热血沸腾,也是滴汗不出。我还想问问是为什么,如今倒像是明白了几分。”
“公子切勿自悟病理太深,会加剧神伤的呀!”
郎中再次给容若把脉,只感觉容若的脉象似有还无,找不着一个准,比先前更加微弱和渐逝了。
容若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瞧见袖云手上的绢子,他赶紧叮嘱了一句:“不许告诉阿玛和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