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音站在公交站牌旁等车,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她已经盯着聊天界面盯很久了。
虽然是落荒而逃,但总得说一声吧。
拇指放在键盘上组织语言,敲敲打打,输入一堆又删掉。
他会怎么想我呢?
纠结来纠结去,宋诗音最终在键盘上输入三个字:[对不起。]
点击发送。
陈曜大概是在忙些事情,所以并没有立即回复。
等车是件熬人的事,等消息也是件熬人的事,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等待总是会伴随着焦虑与患得患失。
尽管只过去五分钟,宋诗音却觉得度秒如年。
那边回复消息:[以后把所有的对不起都换成别管。]
宋诗音打下一大段话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突然跑开,但越解释,她越觉得苍白。有些解释并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因此就需要编造谎言来掩饰,可是,纸怎么包得住火呢?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大段大段的话发过去肯定不好,心中拧成一股麻花,宋诗音最终还是全部删去,回复一个“好”字。
陈曜:[行,那我们来练习一下。]
宋诗音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陈曜:[刚才怎么跑了?]
我……宋诗音抿紧唇,面对这样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她能说出口的只有对不起。
——以后把所有的对不起都换成别管。
这算是什么道理嘛。
尽管心中纠结,但陈曜的话像是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拇指不受控制地在键盘上敲击出“别管”两个字,然后点击发送。
那边消息回复得也很快,先发来一个“OK”的手势,后面紧跟一句话:[小宋同学继续努力,千万别脸红。]
消息发完,陈曜恶劣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再也不看消息。他几乎能想象出宋诗音被逼迫喊“别管”时的语气。
声音肯定会抖,脸肯定会红。
[别管。]
宋诗音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直接蹲下身,脸埋进膝盖,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她刚才好像做了件有点出格的事。
她从来不会说这种带有攻击性的话。
“千万别脸红”这句话极具墨菲定律,宋诗音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
黑色的蚂蚁成群结队排成一条长长的黑线,沿着地砖缝隙走动,宋诗音蹲在那里,显然挡住了这群小蚂蚁的去路。
她只好起身让开,抬头时,她要等的那辆公交车正好开过。
啊,又要再等一班车了。
-
下午,宋诗音没回学校——她没那个胆子回,依旧去便利店兼职,等坐车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像往常一样取出钥匙开门,可门打开刚准备进去,就被人拦住。
宋建山满身酒气,醉醺醺地看着宋诗音。
“你他妈谁啊?怎么有老子家钥匙?”
宋建山说着还动起手来,宋诗音被他推搡得往后踉跄几步。
恶臭的酒气喷在脸上,宋诗音忍不住想吐。她今天明明心情不错的,为什么一回来就会变成这样呢?
“爸……”
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紫葡萄似的眼睛一圈绯红,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但她的亲爹却视而不见。
“哦,原来是诗音啊。”
宋建山稍微清醒些,终于认出人,但却并没有要女儿进门的意思。
“给钱,不给钱就滚出去睡大街。”
他点燃一支烟,是那种便宜劣质的牌子,烟臭味很大,熏得人直咳嗽。
宋诗音站在原地没动,感觉自己像是被泼了盆凉水,冷得浑身发抖。
“老子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
宋诗音不动也不说话,水汪汪的眼睛瞪着宋建山,里面装着恨意。
她想,她是恨这个爹的。
不过,她更恨自己。
在这种糟糕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一般会往两个极端发展,极端暴戾,或者极端怯懦。
宋诗音当然是后者。
“妈了个逼!”
她的无动于衷惹恼了这个醉酒的中年男人,宋建山用力扔掉烟头,踩灭,愤怒地冲过来揪住她的衣领,一把甩在地上。
没有抹光滑的水泥地粗糙得像砂石,宋诗音的胳膊当场就被擦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脖子也被揪住的领口勒出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嘶——她咬着牙吸气,没喊疼,也没流泪。
她不想再哭了。
“没钱就他妈给老子滚出去!”
这是宋建山对宋诗音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把掉在地上的钥匙捡起来。
嘭——门被用力关上。他是真要自己的女儿滚出去睡大街。
宋诗音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用纤弱的一双手去捶那道森冷的铁门。
“宋建山,你开门!开门!开门!”
这次她没再管这个男人喊“爸”。
“开门……”
她不断重复这两个字,到最后敲门的手已经失去力气,声音也变得沙哑,完全失去少女甜美的嗓音,可是门依旧没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