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看着儿子别有深意的“着笔”,笑道:“此刻,便是。”
——那以后呢?
容若亦笑。
这个问题,不该问,不能问。
纳兰一家子一起围桌坐下。
此中的氛围,是容若真真切切地盼着的、小心翼翼地珍惜着的,这在外人眼中的“寻常”,对他而言却是“不寻常”。
嘴角弯起的弧度中、温眸中、感动中,容若问自己:
新年是重要的日子,生日也是重要的日子,二者挨的很近。
那么接下来呢?下一次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时候,有谁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
*
容若回到房间。
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水仙花花束。
“袖云帮公子整理和校对词作,数着公子写荷花最多,写梨花居次有十二首,而写水仙花是两首。”
容若带着温润的笑容,“都是花,烛花算吗?”
“算。”袖云为容若宽衣,“公子写烛花的词作有三首。”
容若抱花到长榻,“那你定是记得。”
袖云伴在旁侧,“第一首,风也萧萧,雨也潇潇,瘦尽灯花又一宵;第二首,离人偏识长更苦,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第三首,回首西风,数盏残钟,一穗灯花似梦中。”【注3】
容若问她:“你觉得哪首写的好?”
“袖云喜欢第三句。因为‘穗’字带着温度,仿佛公子的温言还在耳边。”
“我也觉得第三首写的最好,西风残钟,梦中花一穗。”
容若说着,拨了拨水仙花花瓣,落下一眸清光。
过了会儿,容若道:
“我不躺床上了,直接睡在靠窗的长榻上。把窗户打开一点点小缝,有风透入就不怕水仙花香浓侵体、会毒着害着什么的。”
“让我抱着一束水仙花睡……离不开,离不开花啊,那种感受,难言的感受,袖云。”
整夜留细缝开窗?
袖云自然是舍不得公子这般苦自己。
所以公子侧躺睡下后,她便关上了窗户,只取一把小扇来,在水仙花香浓时,轻柔摇扇。
水仙花绝非疗伤之花。
公子会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
所有的生日贺礼,不似花束冰清玉洁。
露水狠碎盏锋利,他好怕弄脏了自己。
公子是个干净到让人心疼的人,纯粹的时候那么纯粹,孤独的时候那么孤独。可是,公子会笑,笑起来很好看。
公子沐浴良久,洗净了一身的无尘之尘,用意大抵也在于此。
*
次日下午,曹寅前来明府。
容若以为是玄烨叫曹寅来的,结果不是。
但是话说回来,玄烨没有“一点风声”和“一点举动”传来明府,容若反而不安。
曹寅匆匆跑上前去:“容若,你在干什么?”
容若见曹寅的模样,瞬间生了怪,便停下手中动作,问他:“我在打扫渌水亭,怎么了?”
曹寅神情差异,“你那副留在‘庄周梦蝶’字画店的上联,被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给对了下联。”
容若波澜不惊,甚至不问格尔芬所对的下联的具体内容,只道:“他要是对的出彩,那就是我欠他一幅字画。”
曹寅拉容若到石凳上坐下,不可思议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原本我对周老板说,上联挂到我生日当天为止。后来,我又跟他说:这个上联一直挂着吧!”
曹寅觉得容若是强作乐观,就问他:“为什么?”
“我自找惆怅,问自己:纳兰性德,你这一生,不会是在未尽之前都得不到一个满意的佳对下联吧?”
悲情上头,容若不由得垂下脑袋,神色小伤。
“容若,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
“怎么会没事?”
为什么对下联的,不是沈宛?
——宛卿你是江南才女,为什么不……
【注1】纳兰性德《菩萨蛮.春云吹散湘帘雨》
【注2】
释义:
1、背景:康熙皇帝擒拿鳌拜后,直接上太和殿直面群臣,明珠和索额图紧跟君后同行。
2、上半阙:容若站在皇宫的雕栏玉砌后面,眺望意气风发步入朝堂的康熙皇帝和在天子身后的父亲明珠,没人发觉他的身影,就跟他自己也未发觉身上已经攒雪微恙了一样。回家以后,容若在渌水亭调养身体和放松心情,偶歇在家中的藏书阁穴砚斋窗侧,云卷云舒,风动帘幔,亦是一人一景。
3、下半阙:明珠知道容若厌琴爱筝,筝以仙鸟羽毛装饰为贵,可相比之下,明珠更爱跟容若一起聊国家大事,字句之间的珠玑,胜过一切丝竹音。明珠盼着父子共同为国效力,九天玄鸟的羽毛能够护的如玉般清润的容若的周全。
【注3】纳兰性德作品《采桑子》《菩萨蛮》《采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