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之外,人见风帆沙鸟。
前人如此言,仿佛也是江湖一隐士。
无名帮派,无尘主人,歌寄少年,诗寄锦时。
却说苏陆二人历经山洪突变,与帮主相见,陆二郎泥流中乍见世交,亲亲热热,仍是一派赤子情性,而云卿公子苏雁风霜不改,也有识人的女郎偏心他几分。
通信到京中宫里,连王女官也记挂他们,紫宸殿中总先翻找他们的消息,一见有信和礼物,先捧着给女帝去。
“郑侍郎出宫了,白尚书又等着。——属下可插个队,陆小公子给陛下报讯儿来了。”
王女官笑着递上。
“这下陛下可放心啦。”
“有那家伙不惜驱奔千里、熬了几夜去捞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也不知道玩得好不好……”女帝接过信,嘴上说着不在意,手上拆得一点不慢,她也挺好奇如今江湖那里有些什么有趣的玩法。
“怎样,小公子果然很受照顾?”
王女官和女帝亲近,虽然不看信,但也敢打趣。
却见她家陛下看着看着露出微妙笑容:“很受照顾……云卿把侍卫跟班分派到各处帮忙去,他们自己洗衣做饭呢,哈哈哈,陆美说他哥很没有自知之明,哈哈,”女帝看向王女官,奇道,“苏云卿不是一向深沉稳重得很,怎么我们的云卿公子出了京就变得想事情简单了。”
分派侍卫到人家那里,亏他想得出来,也幸亏是咱们无尘,不会疑心他。
“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人家点评他们的……‘陆小美正直敢言,苏云卿谨慎周全’。”
这点评出自帮主之前的通信,他们一行人这一路上已多见闻,兄弟二人到了江城,更被安置在帮主辖下产业历练,不经意间,总见识许多市井百态、是非黑白,喝茶遇到有心调戏的,逛街遇到不慎撞马的,于是英雄救美,英雄陆小美正直敢言,居中调停,居中苏云卿谨慎周全,忽忽然便几旬过去,这翩翩佳公子们也在帮里有了名声。
陆郎君,人人知道他,跳脱顽皮,三脚猫功夫,然而天真纯善,听闻他除了楚州京城,竟然没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各位婶婶叔叔于是纷纷推荐他试一试当地风物,一群群抢着显摆卖弄,又送他烘鱼、烤虾、锅炉烧出的苔菜饼吃,又带他学本地土话。
苏郎君,这却也是个稀奇人物,长身玉立,又生得美貌,一看就是好出身。众人虽没有帮主的眼力,看不出他“远看青竹挺秀、近观弱柳扶风”这外美内软的气度,却也常见他捧着书,没有什么目标、也没有什么抱负地闲逛度日。“缓慢慵懒,得体温和”,这八个字评他正好。
兄弟凑一起,真是江湖一道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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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儿郎将车上负载的芦料搬下,拍拍肩上沾上的白絮,他向一旁的蔡姓小哥笑道:“今日这车帮忙送到,应该没有旁的了吧。”
只通观风不通人情的蔡工看了看单子,点头应他:“嗯,你要划船去吗,葛堂主不在家。”
与他说话的锦衣郎正是陆美,他兄弟二人自携随从到了江城,玩了几日,就被众人瓜分了拉去各处帮手。
他也觉得新鲜,自恃身强体壮,打马游花小身板不错,自告奋勇去帮忙备冬。
冬有什么好备,补一补墙面屋顶罢了,这些他又不在行,于是被拉到南城搬芦苇。
小郎君记事起,二十年没做过这样的体力活。
他又拍了拍腰腿,把衣摆上的细枝末杆震落,自从他自己洗过两回衣服,这爱清洁的习惯是一日更胜一日。
从前那种院子里飞扑打滚,衣摆拖地的时光,仿佛一去不复返了。
活泼好动陆二郎:说起心中俱是泪也——
江城这里又爱下雨,衣服总晾不干,好容易秋高气爽半天,傍晚又落雨下来。真是一日白晒、半日白洗。
陆小公子摸着腰间金荷包,打算再去买几件漂亮衣裳换洗。只管买够,不信没有穿的,不燥就不燥吧——本地土话,将晾干称为晾燥。
他和负责工事的蔡小哥道别:“师姐留了只小船给我,我午后找史姑娘划去。”
蔡小哥面色严肃:“史姑娘已经定亲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比我还不像江湖人,我们帮里谁管这些。”
说着挥手跑路。
这里生机盎然,帮派生机盎然,城池生机盎然,女子男子生机盎然。
连陆美这样富有生机的人,都仿佛扑入洋溢青葱水汽的温泉,察觉到比他更富有生命力的气息,舒展的,活跃的。
蔡工说的不在家的葛堂主,正是那位漂亮师姐葛长韵。她是堂主,陆美还好奇是个什么堂。
他曾好奇询问,问的还是帮主,此前他们见过风堂,于是他猜这帮派的堂口,是按“风花雪月”排的,还是按“风火雷电”排的,江湖说书总是这些堂号。
饭桌上众人对视一眼,连自家姓名都无所谓的帮主哈哈笑开,道:“都不是,我们也念过一点书,是——‘风帆沙鸟’。”
正是那一句,江山之外,人见风帆沙鸟。
她只说风帆沙鸟,飘然江山之外。仿佛是云树之间,朝堂远处,几多渺渺隐逸情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