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若有所悟,接过她扔来的纸团一看,仿佛是家书局,做的却像是慈善堂的事。
他身边这位现任书局老板想是看出他的想法,在马上笑道:“正经营生,赚钱的,找点学徒工,省点开销。”
她可是个天生正经生意人,做生意的爱好,比习武弄墨不差。
说到书局,当年他们写文章,陆真出书,接触到做雕版的师傅、刻印发行的书局。几人凑在一起围观工艺。
雕版刻得耐心,她们啧啧称奇,一数几万字需一个一个刻着,她们这些不动刀的倒先不耐起来。于是又去边上眼不见心不烦。
陆真那时道:我们如果出本书,应当叫《朝野开门旁记》。另两人问:开门二字典出何处?
陆真说:历来破旧立新,恍如拆屋推墙,但我们三人——她一一指过——信手拈来,信手拈来,信手拈来。这不就如同开门一般。
帮主彼时还不是帮主,说道:我不与你写一块儿。还是公主的女帝也道:我也不,我和无尘一块儿,你专开一本去。陆真作势要拧她们,二人边躲边笑道:好姐姐,我们自有道理!只怕我们凑一起,都不如你专开一本的厚,那可都是——好——色——故——事!难为我们还要付两份的钱——
多少情史秘史,你却能占半本去!
三人刮着脸皮胡闹乱窜,把一旁的手艺师傅都逗得直乐。
如今书局倒是自开了几家备着,那开门记却不知哪日付梓,又新有多少奇谈好录入。
此是闲话。却说帮主说这书局是正经营生,收留些学徒工,而叫路上行人因此学些能耐,有余力助拳,是顺便的事。
她说得谦虚,却正也因路人有了能力,心下不惧,这地界的风气日益清正。风气清正,市井平和,商家摊贩也逐渐繁荣,熙熙攘攘,养得民风开放有情趣,女郎也敢上街乱丢帕子,男子里不讨嫌的也显出在市面上,成了榜样。不像从前流氓混混之流反倒声音更高,成群结队混迹酒楼街面,到处丢人显眼。
一处城池营建得好,还是须正人君子在街面上,而非贪人败类在街面上。
也须女子在街面上,而非只一半人丁做事领金。
她这个正经营生的学徒工,找得妙。
更有一桩制衡达民的好处。
此话何解,要知若一对一,开化的不一定能打赢野蛮未开化的,草食不一定能抗衡肉食,故而,看似强横不足的草食之流,须得联合协作,见义勇为,而无法各顾各活着。
就如同路上行人见义勇为,将看似蛮横无理的醉汉野人丢回窠去。
若是各顾各,便会如同草原上的羊群。
草原野兽捕猎,有个习性,它只认定一只猎物,免得被众储备粮如放纸鸢般、保持距离远近牵制。然而这也造成了羊群里的其他猎物——不是被追捕的那只,在野兽来时只会哄散逃避几步,逃开几步看看无事,又接着低头觅食——除了猎物的母兽,其他羊群根本不顾被追捕的那只同类。
它们能期盼豺狼鬣狗有了这一顿就走开么,它们也许能,但人不能,人只会最终被逐个击破。
文雅声乐之地被野蛮逐个击破,草食被肉食逐个击破。
是秦一国灭六国之法,是贼寇一组屠一村之法,是亦一官一吏贪腐盘剥万民之法也。
见义勇为之义,正是义事、义举,见之则可奋勇为之。前朝官戏多唱侠以武犯禁,恨其不可约束。这侠义精神为何被弱化,其一便是因为肉食者鄙,又恐惧草民以侠义、以路见不平之故,联手杀出。
两人又闲逛了半条街,到一处茶楼吃茶,但凡此地有的特色小吃,都叫上一份。
苏云卿翩翩公子,优雅举箸,还谢帮主道:“您太客气了。”
跟她出门,吃了一路。
帮主一口一个莲蓉小酥,摆手道:“并不只为招待,你不懂在外面吃东西,不必洗碗的好处。”
苏云卿愣住。帮主笑道:“你们带着的随从,能打点起居不能。”她拿过一个小酥球一口咬下,“比如这样一盘小点心,自己做需许多工夫,买却只需几个铜钱。”
自从她买了一应厨具……都束之高阁。连爱清洁也不能叫她事事自己动手做吃食。
这下厨的时间精力,拿去周游玩乐不美么。
二人塞了半肚子外人做的佳肴,在栏杆旁闲坐看景,底下有耍拳卖艺的,有吹弹摆摊的,更多的是吃食摊子,售卖果类的最为常见。
两侧店铺有卖衣物首饰,有卖字画纸张,还有一些摆着奇技淫巧的机关小物,但买的人不多,只小孩子齐聚店外稀奇张望。
行人衣衫整洁,虽不是锦衣华服,但自有面貌精神。苏云卿暗暗观察,发现对座这位实际上的地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她既不出行时前呼后拥,端坐交椅面目威严,也不访察时礼贤下士,摆出亲民同乐之态。对于这个城池,与其说,她是背后的主人,不如说,她也是一个寻常的路人。
对局外人来说惊才绝艳的一众人物故事,也许不过是她日日散闲的寻常光景。
但这样寻常的闲情逸致,能笼络了半壁江山么,苏云卿看不透。
——而且,即便她是个路人,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