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帮主睡到午间才起。偷懒是凡尘进阶之基,嗜睡乃人生顶尖乐趣。
修复面色,强健体魄,益智养脑,被窝它可真是个宝。
这帮主年轻的时候也要按着书院作息晨起赴课堂,如今不了。
日上三竿,眠足方起,这样比较显得不操劳。人生在世,哪能比天上日头还忙呢,很不该比它还早起。哪日早起吸一口清晨的凉意,只觉出劳碌奔波来。
人啊,应当等日头将地气晒暖了,再慵慵懒爬起来,捡现成的天光晒晒。如此御日作工,让其先行劳作——仿佛以金乌为侍,由它先将各处布置妥当,方是做人的厉害。
这帮主也不早起练功,一来她武力走技巧一路,视苦练为蠢物,二来什么时候不能对招式,为何非要闻鸡起舞?那些大清早蒙着脑子的,才练不出什么心得成果。
一下楼发现扬眉和陆美都不在,底下只苏云卿闲坐看书,书还是帮主带回的箱子里翻出来的。原来早间小公子向往江湖气派,拉着扬眉谈天论地,拿手左右上下比划,以示壮观:“江湖人是不是都这么,”他叉腰挺着肚子,“——威风凛凛。”陆美双手抵腰往后一甩,假装甩起披风,昂首挺胸熊走两步,抬着下巴,“就这样子的。——我看帮主好亲和,一点架子没有。”
她哪里亲和没有架子,扬眉剑扬眉,这客栈里专有一间她的屋子,里头的床被、座椅、梳洗用具,乃至昨日盛汤放肉的碗盘,她都独有一份,不许其他人用。日常有年轻女子替她打扫透气,她来住时,如果屋里的东西来不及事先晾晒,便要备着新的,那新的也是清洗了、好太阳照过,才送到她那儿。
剑客也不细说他们随和的“无尘”,就着陆美的比划侧头想了想,眉头一动,脑海名册里翻到小公子学的那款,告诉他:“上月新来投的巨厦帮头领,高头大马,像是你说的威风凛凛一类,这月他还没来拜会过帮主,离得不远,走,带你去看。”
说走就走,参观铁塔。
顺便核个章程账本。
这正是,少年喜江湖,花月作紫裘,扬眉剑出鞘,同上摘星楼。
帮主塞了个羊奶酥,问留守公子苏云卿:“走,咱们也去逛逛?”
二人也不带随从,一个骑了小红,一个跨上小黑,在城中街上闲逛。市井人间,江南图景,画卷铺展面前,非长住比较,难知其美与不美处。
越城摊贩众多,店铺林立,并不是京中那般只东西两市热闹。城墙依山随水并不方正,街道亦曲折。城里青石板平整,宽九方石,两侧再有廊桥折篷,供人避雨躲阳,店面高多两三层。里巷间又能见平屋与院门,也有风火墙粉墙黛瓦,斜枝条绿垣苔痕。
帮主坐在马上,一手揽辔,一手摸出铜钱,俯身递给边上游贩,从他草垛子上拔下两根糖人,递一根给云卿。她撕去上面薄透的糯米纸,一口咬下美人头:“有纸包着还算干净,拿着玩吧。”
苏云卿笑着接过,道谢:“多谢帮主。”
他也剥去米纸,低头尝一口,糖色清亮,凝甜粹蜜,难怪小贩称之“糖凝”。
他弯了弯眉说些闲话:“昨日在山里,帮主说点子,回来也说是北山有……”这混蛋二字被优优雅雅的苏大公子含混略去,云卿问道,“是涛声岭里有什么人吗?”
“嗯?你不晓得?”三口咬到美人肩的帮主横着竹签,诧异看他一眼,以为是个无所不知的世家公子,看来真是个呆书生。
于是向他介绍道,“北四陉里窝了些匪类,早年间爱折腾扰民,林间谷里原本也有村落人家,啧,被他们抢得,不是也落了草,就是十室九空。”
“那儿有个地名叫彬县,就在北面不远,几十年前是个小县城,有一任县太爷胆小,不堪其扰,索性迁城徙民。后来北四陉就不大有人去了。这地方也荒凉,再古的时候两边都是大城,譬如朝台、韩丼,现在早没落了,再南边也有了新官道,这旧日的要道也就失了排面,荒成了寻常的深山老林。”她说着话,三两口美人下肚,将竹签插在鞍旁,“北面那些匪类,现今大概是自耕自种,平时不大下山。但手艺还在,到越城来的商旅碰到过截道,起过冲突。”
那商旅的遭遇就不必说来吓唬这京中富贵窝出身的世家公子了。
北面如今的情景,有几个大寨在深处,外面的废弃村墟有些空着,有些似乎住了人家,那村户看着热情好客,其实都是匪类,给路过人送碗水,转脸就将姑娘青壮扣在手里。还有一些山贼的哨点,那些人啊,看脸老实巴交,摸肠穷凶极恶。
她叫帮众伪装得滴水不漏,也是为了防着万一。万一遇到山匪,大家装个不熟,免得叫破身份。
他们只是一些偶然路过、略懂武艺、会些拳脚、不小心打赢个把小喽啰的路人而已。
和匪类会面,最不应扫尾不净,被贼人惦记着爬下来寻仇。
越城算是明面上她势力的一道边边,离北陉还有些距离。若是山匪寻仇袭来,她就要灭回去,但松涛八陉横亘四野……
她万一不小心吞下北四陉,就自然而然包下南四陉,再索性将整个涛声岭划入,那旧日朝台城之类,自然也会附入。朝台韩丼若在她手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