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啦”之声连响,一块块细环饼在油锅中走过,瞬间变得金黄不是,翠绿。
其实颜色已经变淡很多了,盖因坊市中所用荏油质地很好,又经过多重过滤,再不是那种绿油油的膏状物。
今天是四月二十日,洛阳坊市开始的第五日,邵勋带着皇后庾文君及淑媛毌丘氏,以及几位还没安排差事的皇子,在没惊动商人们的情况下,来到了坊市西北角的阁楼顶层。
带庾文君来纯粹是陪着她散心。
带毌丘氏来同样是觉得以往过于忽视她了,心里愧疚,想补偿她,绝不是因为她兄长毌丘禄是大梁商业战线领军人物,更不是因为她族人毌丘奥任晋益州刺史、巴东监军。
至于皇子们,当然是来感受金钱流动的气息的。
不过,率先进入他们鼻尖的则是午饭的香味
炸好的细环饼被端了桌。
邵勋轻嗅着香气,和庾文君没话找话道:“可还记得当年许昌的压油翁?”
“夫君从洛阳宫中请来的?”庾文君问道。
“正是。”邵勋说道:“他一个儿子被揭发花钱请人代役,后来被征发转输粮草,摔落山谷时被车压在身,死了。另有一儿一女在大役那年病死,于是家业传到了女婿手。此人名郑虔,非荥阳郑氏子弟出身,乃陈留八角龙骧府府兵子弟。而今他已是许昌一富商,靠收紫苏、白苏榨油售卖为业,分甲乙两等荏油,行销颍川、襄城、荥阳、汝南等郡,名气渐大。”
“夫君怎认得此人”庾文君奇道。
“在广成泽见了一次。”邵勋说道:“谈起昔年旧事,颇多唏嘘。他今天也来了就在那边。”
说罢,手一指。
庾文君从窗口望去,却见一座挂着“油”字大旗的铺子前,一中年汉子正与几人口沫横飞地争论着。
从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可以听出,双方在争论价格。
郑家的油坊旁边还有几家经营同类产品的店铺:售卖荏油、麻油、胡麻油。
麻油芝麻油产量很少,价钱昂贵。
胡麻油亚麻油产量很大,价钱很便宜。
荏油产量不大不小,价钱适中。
后者是最近二三十年异军突起的,在河南一带比较流行。
以往也有荏油,但质量不行,整体呈半凝固的膏状,味道也不好,多做发油或灯油。现在已很不一样了,从洛阳宫中流传出来的技术在颍川、襄城、洛南一带渐渐传播,荏油异军突起,大量侵蚀胡麻油的市场。
如果仔细算一算食用油产量的话,如今的河南比起三十年前,肯定是大大增加的,主要是荏油大量进入市场,把其他油的价格都打下去了。
而紫苏、白苏都没有人专门种植,但屋前院后或荒郊野岭之中,总能找到许多,收回来拿去油坊那里换油,或者直接拿去集市售卖,对家中用度不无小补。
可以说,邵勋人为地往市场中多添加了一种食用油,供给侧大增,给老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油坊前的争论持续了好一阵,最终以郑虔“满脸痛苦”的让步结束。
几位客商簇拥着他前往衙署那边,登记买卖。
武学生充当的录事笔走龙蛇,在几人的账簿记下了进出,然后分别用印,一份留底,一份交由他们带走。
做完这笔买卖后,郑虔满脸笑容地回了自家油坊。
妻儿纷纷前,端水的端水,擦汗的擦汗,殷勤备至。
不过还没休息多久,又有两人过来了,于是新一轮砍价开始。
“看到旁边那几家油商的脸色没?”邵勋又道。
庾文君看了眼,噗嗤一笑。
面如锅底!
虎头够着头看了眼,然后咧嘴大笑,道:“他家妻儿没端水擦汗。”
其他几位皇子也凑了过来,看完后神色各异。
邵勋看向儿子们,问道:“你们说,他们该怎么做?”
虎头大大咧咧道:“一点不难。当年阿爷以多带徒弟为条件,资助郑虔的外舅开油坊,而今多散在颍川、襄城二郡,洛南、荥阳、陈郡怕是也有。想想办法学呗。不学就卖不出去,他家油是油,你家油是膏,这怎么卖?”
“花钱学。”春郎说道。
“学。学完了回去改,不然明年来此市,还是卖不出去。”梁奴说道。
其他人基本是这个意思。
邵勋笑道:“你看,把他们凑在一起,谁好谁坏,一目了然。卖不出去的人就要知耻而后勇了,不学到真本事,以后就别做这买卖了。你们说说,这样是不是对全天下都有好处?”
“是。”众人纷纷点头,明摆着的事情。
“不过”邵勋话锋一转,又说道:“如果不学,一时半会也能苟延残喘下去,乡间百姓还会买,就是大不如前了。”
“为父称之为竞争。若没有商徒四处转售,而是庄园自收自榨,则油品参差不齐,甚至几十年、百年没有任何变化。荏油如此,其他物事又何尝不是呢?没有商徒间的竞争,很多物事就难以提高。”
“为父说这个,不是让你们去学榨油或做机巧之物,那是工匠的事情。你们将来若为官一方,要做的是呵护商徒,让他们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