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病终,新帝率先入宫,没有寻仇、没有意气用事,先行一步控制禁卫,将睡梦中的皇城宗亲诛杀大半,砍下泰平公主的头。
皇城宫卫是把刀,如果皇帝驾崩,谁第一个夺到谁就有了控制权。
可若皇帝没死,便不可同日而语了,不再是单纯的夺嫡。
是夺宫谋逆。
“为什么要帮刘凌?”兰情想不出祁阳加入的理由,他在女帝朝被女帝器重,委以掌管宫禁的重任,犯不着冒杀头的风险帮新帝。
“为了天下苍生。”祁阳的答复出人意料。
“我曾是他的护卫,陛下尚是皇子时便有凌云志,他答应过我立志成为明主开辟盛世,况且先帝无子,与其放任宗室缠斗数年,危及天下,不若快刀斩乱麻。”
他不后悔。
当年诸多皇子中,只有刘凌一人身上见到了野心与胆识。良禽择木而栖,祁阳背负父命,选中了他。
“祁家追随太祖开国,世代为大汉尽忠,恪守祖训无愧苍生,效忠皇室,为的是万民之福祉。”
兰情眉梢一颦,“可你没有效忠先帝。”
“先帝是弑父夺位登的基,我们祁家本来就不认。”
兰情懂了,官宦世家所说的明主与百姓想要的明君全然不同。
官宦世家眼中,女帝才是不被承认、应当被更正的伪皇,将南汉拉回正轨的救星反而是新帝。
原主是编史的女官,兰情识海一翻便能浮现女帝弑父的史料。
南汉厉帝暴虐无道,民怨沸腾,濒临颠覆,女帝为阻止父皇一错再错大义灭亲。
她手刃了自己的父亲,南汉的孩子却因此有了完整的家。
“祁阳,”兰情想问问他,“先帝呕心沥血治理天下,除掉昏君,力挽狂澜,为南汉多续了几十年的命,难道在你看来还不够明君吗?”
祁阳唇角染血,目光冉冉,“弑君就是弑君。”
“既然你那么相信你帮新帝就能开创太平,那我给你奖励。”
两名女吏解开祁阳的镣铐。
桎梏一开,祁阳如失去转力的陀螺般倒地,连日拷打下他的气力所剩无几,解开也威胁不了任何人。
女吏将他架到兰情面前,扯起头皮。
“我带你去看看你和新帝夺宫换来的天下,一个你亲手造就的天下。”
登上百雉城墙,便能看见相邻的城郭,远处的小城郭仍属于新帝管辖范围。
城墙低压,城中贫瘠,无甚军队驻扎,偶尔能见几个骨瘦如柴的人沿路乞食,也有几个穿得还算蔽体的人在捡着菜叶。
“他们是家奴?”祁阳眯起眼眸,神情迷惑。
“是良民哦。”兰情道。
“良民?”祁阳难以相信她,“良民有田地,陛下即位年年拨粮赈济,他们不会是这身装扮。”
“你啊,”兰情淡扫一眸,“真是在宫里待久了,知道赈灾粮多少钱吗?”
祁阳被问得雾水满头,“赈灾粮不要钱。”
“一斗一百两。”
“不可能。”
“哪里不可能?有人的地方就有私欲,有私欲就生贪念,新帝即位势必要拉拢、任用自己人,不给好处人家凭什么认你?对贪墨的官员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女帝为严惩官商勾结,充盈国库,特在各大行业设立官家卖场,如今成为新帝与官僚相互瓜分的小私库,为督察贪官而下放给御史台的权力,随女官退场也重新收归新帝。
原书中诸如此类的转变比比皆是,全成了男主财力、权力的金手指,就为突出男主的至尊无极前无古人,导致文章十分割裂,一边是宫斗时整日说盛世明君,一边又写微服私访时沿途白骨皑皑。
兰情嘲讽地感叹,“可悲先帝为惩治官吏做的事,新帝没几年又弄回去了,先帝在位时出名的清官都吃得流油水。”
“这全都是污蔑!”
兰情揪起他的头发,拎到城墙上,前胸猛撞在陶砖,祁阳痛出声。
“你看那儿,本是一片稻田,荒年活不下去,农夫卖给财主换粮食,结果财主盖了间勾栏院,仗着农夫不识字报高粮价,将农夫的女儿骗入勾栏院抵粮债。”
“再看那儿,那曾有间卖面的档口,主人本分做着生意,你知道如今成什么吗?菜人市。”
祁阳的脸被她扭向“菜人市”,一条白花花的成人断腿倒挂在屠案,屠夫正宰着一个襁褓中的“菜人”。
勾栏扮相的女子站在外栏与屠夫讨价还价,似乎不满意屠夫的开价,又将襁褓抱远了。
远隔天地的城楼上,祁阳的视线逐渐朦胧,几滴泪珠洒在城头砖块上。
“你帮刘凌换来的天下,就是这样的天下。”兰情转着手腕掰过祁阳的脸,“还扬言要护我,你连自己想要的事物都护不了。”
兰情将他按在城墙,望着对面的满目疮痍。
祁阳怅望良久,心若被挖出架在火上烤。
女子怀中的襁褓还是卖给了其余菜人铺,屠夫手起刀落的瞬间,祁阳禁闭牙关,咽下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道声嘶力竭的呵喊。
远方传来足以听见的骚动,祁阳重新看向菜人市,屠夫慌不择路地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