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国骨头最硬的一帮人,全都聚在宛平”,元旭先给舜英续上茶,再往自己杯中倒,“跑去招安这么些人,也不知姐父怎么想的。”
“你这姐夫倒喊得顺口”,舜英摇摇头,哑然失笑,“他一直都这样温厚,事事留一线。”
“是他先一口一个‘阿旭’地叫我,我叫他姐夫有什么问题。”元旭有些诧异。
舜英噎住了,君王无家事,她之前从未与元旻说过“姐夫”、“小舅子”之类的词。
元旭真诚地说:“撇开国家和立场不谈,他人还蛮好的。若非他温厚,你们三个早泡成水鬼了,哪还有后来的建宁王与永平王。”
舜英心说,也不会有北宛大草原的玄鹰与白隼,天下更不会是如此格局。
元旭心念一动,试探着问:“听九叔说,起初跟四哥合作的人是苻洵,建宁王对你们有救命之恩、又十分慎战,理应处得很融洽,怎会这么快就闹得不死不休?”
“我怎么知道,君心难测”,舜英慢吞吞抿了几口茶,反问,“不打仗,那么多兵马养着好看么?”
元旭呛了口水,轻咳两声:“我也搞不懂,安安静静料理农桑、繁荣商贸不好么?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就不是当国君的那块料”,舜英懒懒地说,抬眸盯着他,目光深沉,“宛陵军马场年产多少匹,南翊出了多少良将,这么着急弃子?”
“当国君有什么好?天天如履薄冰,夜夜不得安寝”,元旭脸颊一红,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些兵马战将什么的,我也搞不懂,只知道单从钱粮来看,眼下往北支援粮草、已经远不如供养宛陵骑兵来的划算。”
“郑娘娘没说错,你从小就是个钱串子”,舜英悠悠揶揄道,自己却先笑了,“滬南这块地封给你,真真相得益彰。”
元旭摇摇头:“眼下我这平南侯,除了实实在在的食邑,滬南的大部分事务都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说话还是有点分量,毕竟是钱串子”,她端起茶杯举到唇边,却一口没喝,闲闲地说,“别的事,莫说你一个侯爵,便是承祎这幼主也拍不了板。”
“两国世代的恩怨,五姐姐这一薨逝,母后再无顾忌”,元旭叹了口气,目光悠悠投向窗外,“想一想难免唏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六年半的时间,荣国和北翊损兵折将围猎北宛,南翊这只黄雀冷眼蛰伏,早已磨利了爪牙,蓄势待发。
最硬最利的爪牙,便是宛陵军马场。
事实上,冯太后重启边垣之盟开始,往北翊支援粮草就不是白白赠送,三军郡有五六个养马场,每年都会回赠为数不少的良种马驹和健壮母马。
都知道以军马换粮草,无异饮鸩止渴,但姜嫣和承赟似乎并未考量那么多。北翊立国六年半、仍然保留着往昔屯兵之风,除了农桑赋税就是兵马,并未设置其它冗余官位,遑论按制组建完整的文武百官。
姜嫣和承赟并不在乎“北翊”能存在多久,三郡二州众将士也不在乎,只拼着一腔热血对抗异族,热血抛洒完了、吊着的那口气吐尽了、骨肉被践踏成泥,便是这条路的尽头。
他们没有想过以后。
元旭等半晌不见她接茬,从袖袋取出一封信函,推到她面前:“里面是你这几年的经历,顺着编下去可进可退,佐证的人和物件全由五姐姐一手安排,我抽查了几处验证、保证滴水不漏。”
舜英垂眸思索,一言不发。
元旭有些急,注视着她双目,一字一字正色道:“同样的内容一式几份,五姐姐上个月已派密使送出。仅仅据我所知,收信人就有元瀚海和卢照仪,这俩人一个维护宗室、一个维护所有与四哥相关的东西……”
舜英弯了弯唇角:“好个心思缜密的少祭司。”
“五姐姐说往后的路要你自己选,阿姊,眼下这境况又开始严峻,跟我回阊江吧”,元旭觑着她脸色,诚恳中带一丝尴尬,“我也想过把苻洵一并拐回去,可他是荣国宗室,骨子里又那么傲,我带不走……”
舜英拿过信,展开后看了片刻,舒眉微笑:“多谢。”
“就这么定了,我让奚寒先去安排食宿,再过几天苻洵就从宫中守灵回来了”,元旭长舒一口气,眉眼漾起笑意,“撇开立场不谈,他人还蛮不错,不着急,好好道个别。”
“就你心肠软,到处当冤大头”,舜英不禁莞尔,漫不经心笑吟吟地问,“母后近来身体如何,可还康健?”
元旭目光闪了闪,笑容凝固了一瞬,若无其事道:“还蛮好。”
舜英点点头:“快入秋了,天一冷她头风容易犯,你坐这儿稍等片刻。”站起身,顺着幽暗狭窄的楼梯,慢慢向楼下走去。
元旭目送她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位于洛川别苑对门的一间医馆,坐堂大夫是个白胡子老头,排队看诊的病人络绎不绝,都叫他“颜先生”。
国丧期间,群玉街全部关门闭户打了烊,元旭先是找到守灵的苻洵,央求传个话。岂料苻洵懒得当传话筒,直接派了个护卫替他奔走、让他们自己约时间地点。
那个叫郎琊的护卫跑了两趟,传来的回话准确而条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