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越来越暖和静好,舜英不禁笑出声来,苻洵也笑了,伸手轻轻刮了刮她鼻尖。
她心里有他,他比她自己都更早知晓,只是一直不太敢确定。
那年除夕夜烟花下初次拥吻;蒙舍王城她总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变化;龙门行宫她对他避讳如洪水猛兽;九霄山高烧昏迷的她攥住他袖子叫“阿洵”;那么隐秘伤感的身世过往,她毫无保留对他敞开心扉……
洛川初遇、除夕夜重逢的记忆全部消失;她对那人的忠诚日久弥远、时刻准备为之赴死;洛京会盟时那人已是一国之君、又绝无可能对她放手;滬南归去后她胸怀大义、决定接受册封……
无数阻隔像狂暴的洪流,一个浪头拍来、就将他们刚刚萌发的爱意卷得无影无踪。然而每次重逢,那缕缱绻依然顽固地再次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直到下一个浪头袭来……
那些爱意,永远被她拼命压制、却永远暗流汹涌。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如此不忿、如此不甘。
他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以性命为注,从九泉之下偷来一段光阴。
只想知道,当那些阻隔和羁绊不复存在,当她不再是褚舜英,会不会坚定地选择他,哪怕只有一次。
建宁八年三月底,颜清和给他传信,说她近来心跳、呼吸逐渐平稳,已会屈伸手指,可能快醒了。
他高兴得连夜从北卢郡赶到镇安,却不敢继续往前,借协助澄洛驰道之名,停留在英平郡,一停就是一个月。
整个蛮疆,没人知道中毒者被金蝉拔毒之后,会是怎样的状态。有可能疯了傻了,或是落下些别的毛病。
就算醒来的是个正常人,也极有可能继续立场相左,为家国大义继续刺杀他、或是自戕。
可她却大梦初醒、前尘尽忘,就那样离他越来越近。
他这一注,赢得比预想中,多得太多。
五年就五年吧,他已经等了十二年,不差这五年——何况她一有时间都陪着他。
目前的荣国,实力已不输南翊,不再是他幼时那任人欺凌的弱国了。他这些年东征西讨,已历练出一大批将才,即使他走了,哥哥麾下也有许多人可用。
届时,三个孩子也大了,可以告诉他们真相,归宗还是留在苻氏、由他们自己决定。就算只靠父辈遗泽,他们混个平安顺遂也不成问题。奉养生母、成家立业,他们的生父也可安然长眠。
郎琊头脑机智、心思缜密,秦川武艺高强、单纯忠直,到时把白袍卫全部留给哥哥,他们都会有好前程。
五年时间,应该够他和北翊联手,将北宛打残、顺便宰了冯栩那头狼崽子。
那以后……那以后他就和她隐居了,不再操心两国之间恩恩怨怨。
想到这儿,他侧身与舜英面对面躺着,唇角笑意越来越甜。
窗外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鹅毛大雪纷扬飘坠,近处的屋檐、远处的边墙、更远处的伊河和乌兰山,都压在厚厚积雪之下,像是连绵的缟素。
这方小小的院落,红梅开得如火如荼,晕黄灯光照着温暖屋子,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同枕共眠,一起做着同样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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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阊江也下起了雪,玉树碎玉琼花纷纷扬扬,粘在嫣红的梅枝上。冯姮手持花剪,“咔嚓”剪落一枝梅花:“冬雪,这枝开得好,插瓶供上去吧。”
有人通报:“禀娘娘,夏小乙求见。”
冯姮正剪着另一枝:“何事?”
夏小乙:“十月底,建兴城苦役暴动,有人救出了临梁郡公,经暗访目击者,其中一女子虽容貌不同,单看身形和刀法,却像极褚娘娘。”
冯姮眼瞳急遽收缩,手一抖,手中花剪坠下,砸在雪地里,碎白飞溅。
刚被剪下的红梅也摔落,深红花瓣散在积雪上,洁白雪地顷刻洒满殷殷鲜红,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