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马车陷入死寂。
苻萱惊讶地发现,她那自登基后日渐儒雅的父亲,此刻挺直了腰背,目光如炬。那潇潇风骨、烈烈血性,依稀还是多年前驰骋沙场的英平郡公。
“能如何?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会对我们如何?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欺师灭祖,我们也无非是被废、被幽禁,就算身死又有何惧?”
苻萱听他这一番剖白,目光逐渐坚定:“儿臣愿留在灵昌,与父王同进同退!”
元晴笑了:“既然如此,咱们都回灵昌吧?”
“陛下,孤传授给你的七杀阵,若得孤坐镇,其威力何止千万倍?”
苻沣略有诧异:“长公主不去为兄奔丧了?”
“了结此事再去,反正死人活不过来了”,元晴直视龙骨关外,眼神悲怆而决绝,“比奔丧更有用的,是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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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十月,寒风瑟瑟、落木萧萧,地面的落叶刚刚扫净,又落了一层。
武臻臻扶着舜英,款步走在后苑的白石小径上,“外面风大,还请母后尽早回宫。”
舜英摇头:“去宝慈宫吧。”
自九月初九夜,舜英从昏迷中醒转、听闻噩耗之后,便不愿多待在景和宫。
前殿还挂着他们一起写的那两幅字;前院的海棠树下,他们曾秉烛夜话、品茶、写字、插花,糊风筝;
庭中花圃,他曾让人采下最好的素馨制成香露,她曾剪下最香的茉莉插在他案头;
那张沉香木雕凤鸾书案的旁边,是她添香研墨、与他共商国是的两千多个夜晚;那副沉香木妆台的双鸾菱花铜镜前,是他为她画眉的两千多个清晨。
恍神的刹那,她也曾忘记他已是君主,也曾期待过他不再强求,期待过他们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是至亲是挚友、也是互相信赖的君臣,平静如水过一辈子。
可是啊——
曲水云纹竖柜里,整齐叠放着她替他挑好的常服,却再没机会穿在他身上;屏风前的圆桌上,两大四小共六个篾骨素纱灯,却再不会装进他亲手捉的萤火虫。
床头的小几上,放着那封来不及送出的信,她想服个软把话说开,却再也没机会让他看到。
景和宫的每一处空荡,都回响着他与她的说话声;景和宫的每一缕风,都飘荡着多年前他曾用过的沉水香。
过继嗣子、祈福凰羽寺、祭告太庙、拥立新王,眼睛痛得像要滴血,她却一滴泪也掉不出来,恍惚得像是一场梦。
从她诊出喜脉起,三个孩子就被接到宝慈宫,由冯姮和郑锦珠共同照看。如今她小月,正是需要医治静养,三个孩子只能继续在宝慈宫。
九月十三,局面大定的夜晚,冯姮将元旻的灵牌抱在怀中,服毒自尽。被贸然闯入的承祎发现,唤来满宫嬷嬷女史,才捞回一条命。
悠悠醒转的冯姮,注视着酷似元旻的承祎和承徽,许久之后含泪笑了:“哀家必不会再丢下阿旻的骨血,轻言生死。”
那以后,冯姮只字不提崩逝的儿子,只悉心教导三个孙辈。
这天,身体稍好的舜英,来宝慈宫见冯姮和郑锦珠,用的是三跪九叩的稽首大礼,郑重托付:“妾与先王膝下两子一女,有劳母后与母妃了。”
她的眼中依然没一滴泪,黑幽幽的,像两汪死寂的深潭,直看得冯姮心头发寒,沉默良久才出声:“阿英,可想好了?”
舜英起身,看向北风萧索的门外,声音轻柔而决绝,一字一字道。
“我意已决,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