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子的素绳可连。
容若问袖云:“日后世人看《明珠家事》,提及这样的我和这样的阿玛,会怎么想?还不如一句话带过:容若煮茗,父尝之,后曰值得。容若伤,避父不见。父醉,局破,遂合之如初。”
袖云在一旁陪着,道:“总归是父子之间会化解的事。公子手凉,不如把菩提手串缠在手腕上,将双手放进暖被里温一温吧?”
“想……写一首词。”
“是,袖云去拿公子的衣服和准备笔墨。”
《浣溪沙·庚申除夜》
收取闲心冷处浓,舞裙犹忆柘枝红。谁家刻烛待春风。
竹叶樽空翻采燕,九枝灯灺颤金虫。风流端合倚天公。
“提前写了除夕的词,但又不想留下。”
说罢,容若拨了拨桌面上的灯芯。
袖云阻拦道:“公子别烧,留着给袖云珍藏一辈子也是好的。”
容若问她:“以乐写悲,这样的除夕词,你留着也无妨吗?”
“只要是公子写的,袖云都愿意存着。”她双眸深深道,“袖云陪着公子,是能够体会到公子在词中的实际情感的。”
“人间闲情、阖家欢愉,却要依赖老天爷来成全。”容若摇头,“这首词,我写的不好。”
“词中都是公子对童年生活的回忆,没有一字一句提到现在,袖云便是明白了:一切物是人非,过犹不及,不如不求。”
——容若欣慰一笑,侍女说的没错,的确是这个意思。
——再好的场景,再华美的布置,时过境迁,也不过是一场空。
“那你说,我应该如何平衡自己的心境?”
“袖云相信,公子期待的春风,会来的。”
“袖云,你为什么落泪?”
“赶在公子之前落泪,就可以让公子少流泪、不流泪,因为纳兰的心事,是有人知的。”
*
容若离开桌案,掀开了厚门帘,走出了房间外。
他久久伫立在霜雪寒风中,看着明珠所在的屋子。
——阿玛,儿就这般站到天亮,也觉得没关系。
——词中所写的一幕一幕,还仿佛昨日一般,儿还是在揆叙和揆方的年纪,还没有以笔墨名震天下,还没有走到皇上身侧。阿玛和额娘的养育之恩,儿还未尽报,因为小愿而攒成了大愿,避而不见一切,儿确实是不该。
容若低下头,走到了一盆耐寒的铁筷子【注1】面前,蹲下轻轻拨弄花瓣上的残雪。
然后,他回头对侍女道:“袖云,你去拿提灯来,就放在这附近。我不想进屋了,有花在,我安然,希望阿玛也安然。”
天微微亮以后,容若被袖云扶着回房,地上的提灯已经燃尽。
他眨了一下眼睛,掉落了一些瞬间不见的霜华。
他对袖云摇头,道:
“我不想躺回榻上,只想在书桌后面坐着,重写一份心情。袖云你别急着去为我准备梳洗和早膳之事,陪着我,我不想独自落墨,不想……”
温暖了双手和活动得了指关节之后,伴着菩提手串,容若在纸上写下:
《菩提词》
飞雪花开花见情,飞雪花落花菩提。
菩提指染指有意,菩提指去指相惜。
结遍兰襟,仍恨回廊悠长,尽处明珠,此处枯灯。
无凭心情,一纸冷墨暖意,楼内成德,楼外醉翁。
*
明珠醒了,带着一身酒气。
原本他以为,睁眼后肯定见到儿子,却大失所望。
正要开口吩咐管家:“把容若叫我面前来——”
却听见管家道:“老爷,是公子的贴身侍女袖云求见。”
“叫她进来。”明珠把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指向容若的房间,“我倒要听听看,我这个当阿玛的都已经先让步了,她的主子纳兰公子还有什么理由不过来尽孝!”
“是。”
“袖云给老爷请安,代公子给老爷请安。”
明珠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请老爷爱惜自己,莫再让公子同伤。”
“同伤?”明珠忽然一惊,紧张道,“容若要是敢往自己身上动刀子,我拿你是问!”
“老爷!”管家大叫了一声,好让明珠清醒,“公子怎么会做傻事呢?万一公子真被您逼成那样,那夫人从‘济国寺’过来,还不得拿老爷您是问?”
“你细细说清楚——”明珠指着袖云,“昨晚容若是不是一觉到天明,然后起床来看阿玛的笑话?”
“回老爷,公子一夜未睡,就站在自己房间外面的回廊下,看着守着您的屋子到天明的。”
“那他怎么不过来?不进来?”
“情深之处,就是情怯。”
“那就是我错怪容若了。”明珠站起,来回徘徊,“难得他有这份心,但你也要早些劝他回房躺下才是。”
“公子说,回想起儿时除夕,一家人团团圆圆,老爷没有忙于公务,夫人也没有走动于各个场子,很是珍惜。如今的阖家欢愉却要等老天爷来成全,不如不求。“
说罢,袖云就把纳兰公子写的《浣溪沙·庚申除夜》呈给了明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