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朝并没有看见庆姐她们,一个人沿着神武门墙根儿底下,慢慢溯来时的路走。心里百转千回,思绪不定,想要回想哥哥的脸,努力描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刚刚短暂的见面,说过的话,如做梦一样,了无踪迹。
三年前从神武门东边进宫,三年后却在西边见着家人。三年前进来也是哥哥陪着,一路送到宫门前,一道栅栏门轻而易举隔开三年,算什么?
她觉得酸涩,茫然抬眼,看见高高的宫墙上蜿蜒着琉璃瓦,被昏昏的日光照射,如同一条金龙,盘旋于侧。
再听步声整饬,前边儿是妃嫔仪驾缓缓行来,乌压压地一片,竟有迫人之势,她赶忙收了心思,退后福身行礼,低眉避让。仪驾略停了停,便走远了。
等走回养心殿,已经近晌午时辰。榻榻里安静得很,原是今日挂上了斋戒牌,御驾移到斋宫斋戒三日,预备立秋后第一个上戊日祭祀社稷。也有今日放了些宫女去见家人,好容易得三天的宽松,便是懒怠出门的,此时也歪在炕上休息。
连朝慢慢踱到榻榻里,见屋子里空无一人,料想她们还没有回来,自己便坐在条凳上斟茶吃。
宫女原本吃不上什么好茶,所幸一间屋子里有两个都在茶水上当差,姑姑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带些残茶回去吃,双巧管这叫人情,每每感慨,“人情的阴晴,哪里说得定呢,今儿看你顺眼,说不准明儿就打雷下雨了。”
“轰隆隆——”
当真有几声闷雷,倒把她惊了一回。
才想起刚刚打外头回来,太阳都隔到浓云后去了。兴许真要下雨。
秋风灌进来,吹得屋子里一阵琳琅作响,连朝怕吹坏东西,更怕等会儿卷雨丝进来,起身要去撤支子,恰巧瑞儿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连朝笑着说,“是要下雨了,还好你回来得早。”
瑞儿眼底都是惊惶的神色,连朝的笑凝固在嘴角,顺着她来的方向往外看,却听见极其规整的靴子声,一队人打廊子最暗处转出来,风雨晦暗,几乎看不清面色。
当头的太监一身酱紫色的蟒袍,想必是有头脸的人,袍摆上的江牙海水被秋风吹得翻腾,仿佛即刻便波浪滔天。
马三爷躬身站在一边,努努嘴,不阴不阳的调子,“张谙达,来巧了。这就是伙同一间房里的,这个叫瑞儿,这个叫连朝。”
张太监皮笑肉不笑,“宫女庆姐,私相授受,犯了规矩。同屋的人,有同罪之嫌。来啊!带走回话。”
身后跟随的太监,得此一声令下,顷刻便上来拿人。连朝来不及害怕,身子偏在瑞儿前面,大声问,“谙达,我们的确与庆姐是一屋。敢问谙达是奉了哪里的示下,光天化日,不分青红皂白,来这里拿人?”
太监们见她反抗,伸手往她后脊上使力一压,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双手被死捏住不可动弹,狼狈得竟如同个刑犯,唯有头还是高高扬起,目光清明,可闻铜声。
张太监只觉得可笑,瞥了马三爷一眼,朝西北边儿翘着指作揖,盯着她,森然而笑。
变了调的嗓子混起漫天风雷,一霎时兜头盖脸而来。
“咸福宫,贵主子。”
不知道是慎刑司不透风还是外头在刮风下雨,抑或是被关了一日,滴水未进,连朝总觉得身上冷浸浸的。
不觉打了个哆嗦,那张太监一盏茶吃完,边儿上另一位太监才接着问话,“你同屋的宫女庆姐,犯上僭越,盗用东珠,已经被拘了。你们明明知道她违背宫规,一点也不悔改,反而伙同她一起,你认不认?”
连朝答,“我惟有如实回话,谙达们再问几遍,都是这样。今日宫女得允见家人,能够添以容饰,我们与庆姐一道准备穿戴,都是谨遵宫中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妥。若是真犯了事,来路不明,庆姐敢将那鞋子衣裳穿出去给人看么?从榻榻,到宫道,再到神武门,一路上见的人数不清,真有谙达口中那样的大事,怎么没人呵斥,没人敢治她的罪,擎等着她家人见了,风头出了,再把她抓起来,谙达请想想,有没有这个道理?”
张太监不耐烦地“啧”了声,“问完了没有,我好向贵主子回话。纠葛这么久,这么简单的事儿,别让人看你慎刑司的笑话。”
那太监毕竟还顾忌着贵妃,把声音也放得厉害许多,“是我审你,不是你审我!我问你,庆姐是不是和你一间屋子里的人?”
“是。”
“庆姐有没有一对珍珠,你知不知道来历?”
连朝说,“有。不知道来历。”
那太监正要再问,外头匆匆进来人,递过一个盒子,小声回话,“谙达,搜了她们榻榻,宫女庆姐柜子里搜出些包着花样子皮的书,宫女连朝的柜子里搜出盒绒花,宫女双巧柜子里的赐物都可以对上档,谙达看这支花,与别人的不同,蝙蝠身子不是琉璃,是蓝宝石,花蕊用的是金珠子。”
那太监果真拿在手里细细看过,冷笑一声,“贼出一窝。前有东珠,后有簪子。那庆姐正是穿戴上的宫女,竟敢私藏东珠,你更厉害,来一着移花接木,先前一口咬定,是把慎刑司的都当傻子?”
说罢喝命,“带下去押着!”
张太监这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