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君臣簪云言喻,不自觉含边鼓,那边厢苏云卿兢兢业业,终于等得日低天凉,下工回府。
才近府门,先看到当门一匹骏马,再见着骏马边,云纹抱鼓松垮垂缰,抱鼓石下是条石槛,石槛上蹲坐一只自家小弟。
少年身形团成一团,锦衣边沿熠熠生辉,头顶上方是兽面锡环,映亮亮半面彤光,陆美朝右侧着脑袋,扶着脸,正对西边发呆,像一个映光的罩丝团子。
站起时身姿舒展的小公子,团起来又是少年心性。
这是怎么了,苏云卿一思量,想到这日是歌姬离京的日子,莫非是受了情伤。
他走到近前,就见陆小郎君手捧着脸,膝撑着颌,双目茫然瞧着落日。落日余晖漫一层淡粉在他眉间靥上,漫出层橘红暖意。惊风身上也是一层橘亮,抖抖马鬃,在一边无所事事陪他。
苏云卿弯腰揉揉他发顶:“做什么蹲在地上。有事么?”
陆美听到人声,转头仰面,看见是他,先下意识露出笑来,又失落落瘪回嘴,面上倒不是为情黯然的样子。眨眨眼,没头没脑问他道:“大哥,你说这合理吗?”
什么合理。
他问得没头没脑,苏云卿却听懂了。
不是为情所伤,是为世情所惑。
这世道合理么,做官是那样做,告状是那样告,谈情是那样谈,人与人之间,又凭借什么划分的贵贱轻重呢。
苏云卿不答,陪他看了一会儿斜阳,而后松开手里握着的书卷,从书背后分出一叠藏着的蓝皮小册,递给陆美。
陆美疑惑接过,低头一看是薄薄一册绣像话本,封皮上竟是写着,《义姬恩仇录》。
翻开几页,只见内里人物画工精绝,将当日飞槌击鼓的她画出了三分神采,只著述部分用词极尽夸张,将人夸成色武双绝的豪姬一般。
苏云卿拍拍他头,宽慰道:“这世间种种,正因不合常理,才衍生出多少人世间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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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二公子,夫人说今日相爷不回来用饭,晚膳摆在花厅用吧。”
“我不在家吃了。”陆美翻身上马,抖抖身,又是跳脱随性的样子,他低头跟苏云卿招呼一声,“哥,我找朋友看蹴鞠去了。”说话就策马跑个没影。
苏云卿笑着摇摇头,跟着来接人的善晞进府。
母子二人用过饭,苏云卿摒退左右,与他母亲说话。
“母亲,陛下的心思你知不知道。”
陆真喝着茶消食,看他将人差遣出去,就知道他有话讲,闻言看向儿子:“帝心难测,你不常常谨慎,不让我揣测圣意?”
苏云卿无奈道:“母亲。”
陆真笑了笑,认真答他:“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入仕。烈火烹油,终归不美,名士的儿子,总好过权臣的儿子。最好你父也搁了那位置,又怕你们被人欺负去。”
若是做外戚,他家的官位不如换个清名。
但这外戚也不见得就能做上。
她回忆起从前刚认识女帝的时候,笑道:“她还是公主的时候,我们一起逛楼子,她就喜新厌旧得很,于美色上十分薄情。往年我们在楼里看戏,只有话本写得好,人演得痴情的,才能得她几分青眼。但那是唱戏人占了角色的福气,所以看上哪个好看的优伶,也不过是尝鲜三五日,捧场一两月,一年也就换了,旧人不过是点面子情。养着偶尔坐坐,慈悲心罢了。”
倏忽之间,从这个墙头,爬去那个墙头。
什么皇帝常会李师师的事,她这里是没有的。
且旁人不认得她,权贵之流里却知道。知道,便没人敢过手接那些被她弃置了的优伶。什么周邦彦也作入幕之宾的事自然也是不肯。
后来陆真几人与她走得近了,还是另外一位托人中转安置,才将那些如玉良人送到外边,不必空守着。也有不肯走的,但那样心性,多泛泛无物,别说一年,早不到一月就被抛之不顾。
陆真玩笑道:“小美……指望他通人情往来是不能了,那样愚顽,若是以后被丢出宫,还得帮他相亲。”
这话似贬实褒,说得轻快,却与苏云卿心里担心的事正正对上。
陛下只怕是看上了小弟。
见大儿面露忧色,陆真道:“也不必太过忧虑,我已托你那好徒弟打点过,送他离京一阵。”
她想到上次与女帝闲话,女帝说起我朝父母有个爱好,爱把为人处世的旧哲今理一股脑地塞给后辈,哪里知道小孩子嫌烦又难有感悟。
这却好,叫榆木脑袋自己去外面经历,生些他自家的感触,岂不两相便宜。
“我的徒弟?”
苏云卿疑惑。
陆真哈哈一乐:“也或许是你的师弟?谁知道你们怎么论的师徒。”
苏云卿便知她说的瑞小侯爷,扶额点头,不知他是如何周旋。
陆真在桌上排指闲弹,又说道:“陛下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没见过她怎么和太后相处,与寻常人家的母女是一样的。
“她既然不是寻常的帝王,又怎么能按从前的路子想她呢。她受的不是帝王心性之教,而是与我一般听得大儒讲学。就算做皇帝久了,人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