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晦暗沉重的过往压在她肩上,已经过去很多年,在这一刻,忽然失去了分量。
她翻过身,面对贺章,在他充满鼓励的目光里,开始慢慢讲述。
那一年,她刚刚升入高二。
妈妈依然常年在杭州打工,爸爸也依然干点组装橱柜的零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挣的钱还不够他赌博喝酒。
有一个周末,爸爸叫朋友来家喝酒,那人喝醉了,跑到她房间动手动脚,她吓得跑出门,一夜不敢回家。从那以后,她开始长期住校,偶尔回来,多半是为了看看小辰,或者取点生活费。
她有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妈妈每个月的工资,用来支付家里的开销。那张卡由她来保管,为了防止爸爸找到,她绞尽脑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
结果还是被他找到了。
爸爸撬开了她的房门锁,把屋里翻得底朝天,小辰放学回家,以为遭了贼,吓得去学校找她。
她急匆匆赶回去,发现银行卡不见了。跑了大半个镇子,最后在一家地下室的麻将馆里找到爸爸,钱已经被他输光了。
那是妈妈辛辛苦苦打工好几年,省吃俭用才攒下的三万块。不到一天,就被散尽了。
她一怒之下报了警,警方捣毁了那个赌博据点,拘留了很多人,有的人家底殷实,交了保护费就放出来了,但她没钱,有钱也不会交,就让他吃点苦头吧!
她以为顶多拘留十几二十天,就放出来了,谁知竟然判了一年。她渐渐慌了神,姑姑和叔叔想凑钱把他捞出来,但最后因为谁家出多少,意见不合谈崩了。
紧接着市里开展什么“□□运动”,严查赌博□□这类违法行为,即便有钱,没有人脉关系,也递不上去、捞不出来了。
爸爸坐牢后,她定期去监狱报到,听他破口大骂一通,再回学校上课。就这样过了一年,他出狱了。
出来当天,去学校找她算账,手里拎着空酒瓶子,追着她砸得满头流血,她感到羞愧难当,冲出教室,又跑出了学校。
就在学校前面的大路口,爸爸为了追赶她,被一辆货车撞倒当场昏迷,送到医院治了一个多月,医生宣布脑死亡,最后妈妈做主签字,拔掉了呼吸机。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爸爸和别人不一样,哪怕他挣很少的钱,或者不挣钱,整天游手好闲也没关系,只要不去赌,我就可以只爱他,等我长大了,挣钱了,一定好好孝敬他,可现实是,我很想爱他,却又没办法不恨他。但无论我有多恨他,毕竟被他养育了一场,最后我把他送进监狱,又让他被车撞死。如果有下辈子,不管他还认不认我这个女儿,我都会找到他,背上荆条去向他请罪,无论他怎么打我,我都不会再跑了……”
皮一夏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贺章抚摸着她的头,刚要开口,被她截住了。
“你不要说,这不是我的错,这句话安慰不了我,只会让我更愧疚。我还活着,被人爱着,他却成了地下的一堆白骨,唯一能安慰我的办法,是让他活过来,让我去坐牢,再被车……”
贺章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不许说这样的话。”他脸色沉着。
皮一夏喉间哽了哽,平复了一下情绪:“这件事说出来,我也轻松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贺章静静地望着她:“如果有时光机,想回去抱抱十六七岁的皮一夏,等到下辈子,再和她一起,去负荆请罪。”
弯弯的笑眼中,有泪花闪烁。
过了一会儿,贺章忽然说:“你的药,不是治哮喘的。”
他语气笃定,皮一夏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明明把药藏起来了,她默默低下眼,“是治惊恐症的。高三学习压力大,家里又发生了很多事,就得了这个毛病,这几年已经很少发作了。”
毕竟是精神类疾病,她原本不想说,但既然已经讲到这里了,不妨把最后一点也倒干净,在他面前,做一个没有任何秘密的人。
“还有成涛。”
贺章拍了拍她的肩:“今天太累了,不想说不要勉强。”
她摇了摇头。
“他的事很简单。上高中时,我被他堵过几次。”
“上次回老家,姑姑说他托人跟我求亲,我拒绝了,他可能怀恨在心吧,从表弟嘴里套话,问出了我家的门牌号。正好我也想找他对质,我爸爸的事,公司里没人知道,唯一可能会散播这件事的,就是成涛,有一次,我看见Daisy从他车上下来……总之我和他掰扯了几句,他就闯进来了。”
贺章脑中闪过厂房里的一幕,他如此珍视的人,被欺负成那样。失控的感觉又在胸腔翻腾起来,贺章沉默了半晌,才勉强压平心绪。
“不要说话了,睡觉好不好?”
皮一夏沉默点头,闭上眼睛,听见贺章说了一句:“夏夏,以后哪都不许去,就在我身边待着。”
精神一旦松懈下来,皮一夏很快就睡了过去。
贺章悄然起身,走出卧室,去楼下客厅打电话。
林献在电话里汇报:“已经安排王律去跟进后续处理,警方那边我会尽量协调,等皮小姐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