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堂无炭火,夜色愈深,愈添孤冷。
寒气入髓,让路明知记起二十年前的宁映山。
她潦草的上辈子正是终结在那儿。
那是一个暮秋,山里入夜气温低,格外凄寒。
而那夜是暖的。
因她借着南风,单枪匹马火烧了山匪十三寨。
干什么去那里找死?
睡梦中,路明知胸腔再次填满那股堪称汹涌的恨意,却忘了这恨源于什么。
二十年足够忘记许多事,或许每个灵魂都只能带着有限的记忆过活,活得久了,记忆则要粗糙些。
但总该有片段是刻骨铭心的。
可惜回望她这一生,只觉乏善可陈,像从没任何人、任何事走进心底。
她只记得,在杀上宁映山时,她原本就存了死志,于是天遂她愿,她便真的未能活着出来。
鲜血与烈火为她送葬。
当时那颗万念俱灰的心,时至今日依然令她瑟缩。
步择清出来时,所见正是她紧紧抱住身体,蜷缩成纤细、伶仃的一团。
他在室中,听到她梦中辗转,终究记得她大病初愈,出来一看。
他轻步上前,探手向她前额。
然路明知的警惕超乎他意料,在他碰到她前,脑袋本能一偏,右手同时伸出,施咒手势结成一半,又被他反攫住手腕。
路明知遽然睁眼,见是步择清,先松懈了一瞬,紧接着又记起他那句“你果然居心叵测”,疑心他发觉什么,重重防备再度垒起。
“路医师睡个觉,还开天眼啊?”好在步择清很快放开了她,不阴不阳落下一句。
路明知这才真正松下来,步择清力气不小,被他扣过的手腕后知后觉泛起疼意,她原本想忍,又觉没必要,索性“嘶”出了声。
“这就疼了?碰瓷啊?”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但我确实挺娇嫩的。”路明知蹙眉揉着腕子。
刚出世的婴孩有多怕疼,她这副身子就多怕。
“几岁了,还娇嫩?”步择清嘴上这样说,还是拎过她手腕映着月光仔细照过,还真有道印子。
蛊发那夜揉捏她手时的奇异感觉再度来袭,她柔软得令他惊奇。
路明知其实不想理他,但记起在成事前,最好先顺着这位小煞星,遂问:“步公子出来是有吩咐么?口渴还是……”
“我睡不着。”步择清又学她说话,“而且,我也挺娇嫩的,你一直在过堂翻身,吵到我的耳朵了。”
路明知:“。”
她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留在小煞星身边要紧。
“那我去院外睡好了。”
“不行。”步择清仍不满意,“你会吵到吱吱。”
“吱吱是谁?”路明知脚趾抠了下地,听起来像叫她一样。
“我给小喜鹊起的乳名。”
路明知:“。”
“那我睡哪儿?这个时间,客栈都关门了。”
“你没有眼睛,不会看哪里能睡觉么?”步择清说着,足尖轻踢了踢她小腿,似听进了她那句“娇嫩”,没有用大气力,只是嘴上气人的本事依然不减,“这种小事,不要烦我。”
“那我可以睡旁边的空房么?”路明知听出点意思。
步择清不答话,阖上寝房的门装死。
“那我真的去睡旁边空房了!”路明知朝里屋又喊一句。
回应她的是门。步择清不知砸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撞出“砰”一声闷响。
路明知在原地又立了会儿,唇角浅浅一勾。
她猜测,既然步择清狗的表象下还隐藏着人的一面,那他上辈子或许是个温柔的人。
抱着被褥枕头,她愉快地搬进旁边的空院子。
新房间很温暖,可惜她没能继续睡下。
饮过她召魂血的四只鬼魂恰在今夜飘回,他们受她之托,分别向东南西北四方游荡,帮她打探煞星克亲传闻。
“诸位可有查出什么?”路明知问。
她心里有份隐秘的希冀,希冀着四只鬼魂能给出个有别于步择清的答案。
作为一个心软的懒人,杀步择清之前还要给他解蛊,真的很麻烦。
世间各处皆有鬼,鬼无声无息亦无形,独生一双眼睛,可窥全部阴私。
许多事,向当地鬼魂打探,很容易得知。
鬼魂一去往北地,摇头:“未有听闻。”
鬼魂二奔赴江南,亦摇头:“有一女子,听闻少时克父克母,中年连克三夫,可打听过后,克亲的日子俱不在生辰。”
鬼魂三行走西部:“斋坛山下一老者被称天煞孤星,但他已过古稀,年纪对不上。”
鬼魂四徘徊东海:“有几个扑朔传说,但距今最近的也已百余年了。”
室中寂静,良久,路明知才道:“辛苦诸位,我知道了。”
四只鬼魂散去。
路明知也待歇下,却闻门外窸窣,抬眸竟见第五只鬼魂飘入。
“姑娘绘召魂阵那夜,群鬼混乱,我腹中实在饥饿,没忍住偷贪了一口腥。”鬼魂五如此解释,“回去第三日,因未替姑娘做事,腹中开始灼痛,只好在附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