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王妃的贤孝德行,向来在京城中很有名气。
她认真经营自己的声名,一举一动从不逾矩,活脱脱便是南方世家最为推崇的女子典范。
然而这一刻,她像只母兽般扑上去,紧紧攥着太后领口衣襟,眼底恨意难掩:“你害死景宜也就算了,你还要害我的儿女!老而不死是为贼,郑芙蕖,你怎么不早些死了!”
床榻不远处,皇帝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讽笑。
——礼王妃的那句话,出自《论语·宪问》篇,整句话是 ‘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句话的意思是,年幼时不讲孝悌,长大后没有什么可说的成就,年老无德而不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贤这句话,活生生便是对太后一生的写照。
皇帝的讽笑一闪而逝,转瞬间便已敛没。
此刻殿内绝大部分人惊慌失措,郑嬷嬷连滚带爬地撑起身体,死命拉扯礼王妃:“王妃不可,太后实是一片怜爱子孙之心!”
郑嬷嬷虽然忠心耿耿,但脑子实在有限,这句话已经犯了大忌——如果太后纵容礼王世子谋逆是一片怜爱子孙之心,那她又把皇帝放在哪里?
殿内人人屏气息声,恨不得把头塞进地里。
郑嬷嬷犹自不察,看见太后喘息不止脸色灰白,简直随时都要断气,忧心如焚。先是用力拉扯礼王妃,却因扭了脚起不了身无济于事,又转过头来连连磕头:“圣上,圣上您救救太后,奴婢求您救救太后!”
皇帝八风不动,恍若未闻。
眼看郑嬷嬷又转头看向自己,景昭想了想,觉得自己干站着似乎不好,自觉地移到皇帝身后,假装替皇帝揉肩。
皇帝皱眉回首,景昭低头装死。
皇帝不再理会景昭,却也没令她站到一边去,景昭于是继续站在皇帝背后,乍一看仿佛很忙。
承侍女官连忙又在心里记下,皇太女‘慈孝发于自然’,时刻关心圣体,实在是一等一的贤孝,堪为天下人典范。
郑嬷嬷见哭泣恳求无用,衔恨转身,又去拼命拉扯礼王妃:“当年太后金口玉言定下王妃,她待你不薄!”
床前乱成一团,殿内鸦雀无声,唯有郑嬷嬷的声音撕心裂肺。
殿门处,礼王世子早已缩成一团,像只鹌鹑般将头脸紧紧贴在地上,全身发抖惊慌失措。
反倒是云华郡主尚有几分胆色,厉声喝道:“阿娘住手!祖母待我们不薄,你怎能伤及祖母。”
事实上,很难分辨云华郡主的话究竟是出自一片纯然孝意,还是因为太后活着对她们更有利。但她显然年轻识浅,这句话喊出口,非但没能喝住礼王妃,反倒有如煽风点火般激起了礼王妃满腔愤恨。
“不薄。”礼王妃骤然松手,面色涨红的太后重重摔回床榻,发出惊天动地的剧咳,“哈,哈,待我不薄,待我们不薄。”
她不知是在回应郑嬷嬷,还是在回应云华郡主,语调蓦然转为尖锐:“不薄?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太后当得久了,忘记我是文庄皇后做主迎进门,低配给景氏幼子的弘农王氏女,不是您郑太后金口玉言赐婚的礼王妃。”
数十年前齐朝尚在时,南北士族坐大,北方以颍川穆、弘农王、谯国郑、汲郡梁四姓为贵,南方与之对应的顶级门楣则是吴郡沈、江宁裴、江宁景、竟陵杨。
南方士族尤重嫡庶,且又与前朝不同——自嫡长子以下,其余众子礼法上皆为庶孽。礼王景宜彼时与皇帝虽为同胞所出,但并非嫡长,不能继承家业。太后心爱幼子,见景宜不耐俗务,想为他择选一位门楣相当又嫁妆丰厚的名门贵女,一眼挑中了弘农王氏的嫡长女王文姬。
弘农王氏属北方士族,首重门楣,倒不如南方士族这般看重嫡庶。但自家女儿择婿,自然要挺直腰板,绝不能显得太好说话,白白放低身段。很是拿捏了一番架势,文庄皇后彼时还是景氏的当家老夫人,亲自多番致信,才算磨得弘农王氏点头嫁女。
“太后娘娘,您当年千方百计恳求文庄皇后,硬要为景宜求娶我,不就是看重我极受父母疼爱么。”礼王妃冷笑,“我为王氏女十七年,景氏妇十七年,难道前面那十七年都不作数?伪朝慕容氏作乱,杀我王氏子弟近百,致使王氏没落,你便立刻换了一幅嘴脸,若不是我生有儿女、谦卑侍奉,只怕日子还要难过千百倍。”
“我父母兄长,乃至隔房姐妹,无一不融洽亲近。如今我母亲过世,老父年届七十,兄长姐妹侥幸在祸事中保全,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我若再附从你们作乱,致使满门罹难,九泉之下亦无颜面见父母。”
她背过身来望着儿女的方向,长声惨笑:“要怨恨就怨恨吧,上行下效而已。谁说做娘的便要为了儿女不顾一切,太后能狠下心杀害亲子,只顾着出文庄皇后那口气,我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的父母亲眷,舍下自己的儿女。”
景昭下意识地替皇帝捏了捏肩,不知是不是捏错了穴位,皇帝微微皱眉,抬袖挥开。
云华郡主语塞,不知怎么的,忽然泪水盈满眼眶,嘴唇翕动两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自幼读书,却没学全吗?”礼王妃凄声道,“只读过《庄宗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