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刚才叫沈白什么了……?
殿下……?
尽管世界都默认了军团的皇权,但军团长曾多次在上城区说过“至少现在他们并不想称帝”。
“茜尔安,我似乎还不清楚为何外界一直执着于称呼我为殿下。”沈白笑着问,拽了拽刚刚站到他身边的茜尔安的衣角,“那么,修是皇帝么?”
茜尔安顺从地垂下头,如愿说:“并不是,先生。”
斯佩弗兰德家主立刻改口:“抱歉……”
“停,我今天真不是来讨论这个的,我都没坐主位,不是吗?”
家主低着头:“您说笑了。军团的权柄依然悬挂在世界之上,您的一切指令都将成为我们的方向。”
说完这句话,他恍惚间看到沈白似乎笑了一下。
似乎他一直在等这一句一般。
心中的警铃徒然响起,但还没等斯佩弗兰德家主想明白,便听见沈白平静地说,“所以,要我仰头看你说话吗?”
家主的脸色一变,迅速单膝跪下低头第二次道歉:“抱歉。”
他们原本该坐在谈判桌的两侧,尽管地位悬殊却的确能在同一高度交谈。
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
等家主反应过来他的膝盖的的确确已经触及到地毯时,他才恍惚地意识到他与沈白之间原本平等的地位早已倾斜洗牌,转变为了泾渭分明的一高一低。
他们之间完成了一次不动声色的地位重置。
……什么时候?
引导他说出“军团的权柄依然悬挂在世界之上”的时候吗,还是说更早?
这是他算计好的心理战吗?
被冠以斯佩弗兰德族名的家主心跳鼓动,震撼动摇了他整整一分钟,瞬息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沈白任由他跪在地上。
几乎五分钟过后,沈白才看向他,“在正事之前,我有一件关于你的事情,想要询问你。”
家主扯了扯嘴角:“请您开口,知无不言。”
沈白平静地说:“我能知道你怎么看待外界对你的评价吗?”
斯佩弗兰德家主沉默了。
他缓缓抬头注视着沈白。
他当年并没有通过军团的考核,因为他一丁点剑术天赋也没有。
如今,沈白在拿这件事情嘲讽他吗?
作为刚才两场闹剧的惩戒?
心中的火焰一点便着,无声无息但燎原地烧了起来。
它几乎要他痛死。
他沉默下来,闭口不言。
沈白也许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来这件事来刺激他而已。
斯佩弗兰德麻木地想。
“你很好,你很优秀。”沈白轻声说,“我知晓这些年你心中一直憋气。”
“他们是怎么评价你的,我相信你听过无数次。”外表堪称弱小的黑发少年坐在椅子上,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他迅速回避的神情。
沈白缓缓复述:“斯佩弗兰德家主的确非常优秀,但他没能进入军团啊。”
“听说技术性考核也没过呢,没有剑术天赋,也没有技术天赋,嗨,那么大的家族,就不能找个枪手吗?”
家主的脸色都苍白了。
沈白的声音很平很直,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甚至没有声调。
但家主心中却熟练而麻木地每个字每个词都填到它们该有的声调上去,然后再嵌入心中。
他几乎是被迫将自己血淋淋的过去摊开,任由沈白一个字一个字地窥探,用刀剜出来窥探。
他又沉默了一会,任由火焰一直将他点着,唇舌被迫一张一合,字仿佛砸出来般控制不住:“我的确不甘心。”
他呼吸急促,垂着的眼睛中死寂一片。
北境冰冷的寒风自幼年起便一直追着他,追了十几年,他依旧会在午夜梦回冻醒。
“我不甘心,殿下。”他闭着眼睛,将一切家族利益踢到背后,咬着牙问,“除了武力,我有什么配不上军团的吗?有吗?!”
他问出来了。
家主怔了一下,忍不住挂起一个笑容。
他真的问出来了,哈哈……
他想得到什么回答?
无非是否认、拒绝。
沈白的心肠好一点,他能得到一个比较柔和的谢绝,但也好不到哪去。
然后他的心就死掉了,烧成碳、烧成黑漆漆的一团,结束他十几年的愤懑,取而代之地再也稍不起来的死灰。
死灰!
沈白看了一会斯佩弗兰德家主。
他莫名想起温泽。
他们截然不同,但沈白认为他们相同。
沈白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轻声道,“你很好,你有进入军团的资格。”
家主猛地睁开眼睛。
他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脑袋几乎要因此重焕新生,老去的细胞也活跃起来,拼尽全力让还在呆滞的他迫切问出那个憋了二十多年的问题:“那为什么当年不录取我!??”
如今他脑袋中再没有一点存放着家族、存放着利益的地方了,什么谈判,什么合作,他不要了。
他只要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