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呶了呶嘴,示意玄甲军们好好说话,莫要有高人一等的心思。大唐看重武勋,军中丘八向往河陇也是人之常情。往年征战,各地府军都有抽调,只这次河陇军力强盛,是以暂时还不需要别处府军支援帮手。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发展下去会如何变化,到时若是还须京畿、关内府军驰援,那时大家就都是一口锅里刨食的兄弟。
校场营中原本就已在准备午食,良生还想让人去林中射几只野物加加菜色,但其时已然不太赶趟。于是只好将后日中秋准备的活鸡宰杀了几只,丢给火头料理。那火头心里滴血不已,埋怨道:“军头这是不过中秋了?”
“没了再买嘛!”
“哪还有钱呀!”
“我不是还有例俸么?都拿去贴了!”
“你那几文钱,够买几只鸡呀?赵相都说了,平日吃甚便上甚。”
“那是赵相!赵相!李老头你是不是不太省得,当朝宰执,三品大员是什么意思?”良生蹲下,帮着他一起拔毛,一边拔一边安慰,“咱军训营平日里难得来个贵人,这还是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况且,他还是咱口传的军中神人。这鸡,你说该不该给他吃?”
那火头气呼呼的,“他是堂堂相公,锦衣玉食,还缺咱这几只鸡?可咱缺啊良军头,良队正!”
“嗤”良生笑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外边,回头道:“统共也就二十几头人,叫个甚队正!回了凤翔,还不照样你耕你家的地,我耕我家的地。”
“今年不考了?”那火头问:“你不是说今年好歹再考一回么?”
良生拨开两手的鸡毛,一屁股坐在地上,摇了摇头,“想考,只是没个介引。朝中取官,家世极为重要。如我等这般,如何与那些衙内去比?”
“又不比诗词歌赋,喝酒逛楼子。比的是刀弓箭戟,马战步战,策略应对,这些你不比他们强?”那火头侧眼看看门外,附耳道:“我这昨日酿了一坛酒,回头你给张军训送去。好歹让他帮回忙”
良生侧目而视,“你藏粮食了?”
“不是我藏”李火头道:“我藏什么粮食?这是弟兄们省下来的口粮,我拿去兑了些稻米,一番心思,你莫要打岔!”
良生听后,眼眶瞬时便湿润了,脸上也戚戚然,抹了抹嘴角,“我平日里那般对待弟兄们,他们竟肯为我省一口吃的。”
“莫要使脸子!”李火头推搡了一把,道:“咱们这队人,两年一轮换,若是不病死饿死,一直要轮到六十岁。谁也不知下两年,咱就轮去了何处。若是河陇打仗没个准信,说不定还得派咱去吐谷浑。没这身本事,咱这些丘八,谁能活得下来?我是没几年了,可外边这些弟兄,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你这般对他们,他们心中焉能不知好歹?左右这军训营也是闲来无事,不操练军阵,难不成每日晾蛋、混吃等死?”
说着,他便又从一旁的柴草垛中摸出几个蛋,“你既是要送好吃食,这几枚蛋也一并煮了,送与这些官家吃吧。”
“这蛋又是哪来的?”
“这几只鸡下的。”李火头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道:“去吧,我这不须你帮手。你去陪着外边的官家们,让灶生他们来两人足矣。”
军训营中的伙食团并不大,一间简陋的木屋,几张条桌、一只四脚木橱便是全部,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玄甲军众人都出生苦寒,倒是没忘本,几人围一桌,便就满满当当。
每张桌上一个看不出年岁的藤框,框里装着几只看不出成色的糜饼,一木盆菘,一木盆黑乎乎的醋汤。
没了。
赵正看了一眼那飘着粗布条子的醋汤,眼泪都险些掉下来。
这玩意他是喝怕了。唐军没有方便军粮,更没有压缩饼干、浓缩汤料。日常补充盐分,一个靠豉饼,一个靠醋汤。豉饼就是用酿过酱的豆豉加盐研磨,揉搓成饼晒干,吃时掰下指甲盖大小的分量,或冲汤而食或就饼而食。醋汤的原料便是粗布浸润老醋,而后晒干而成,一般涌来煮汤喝。比起豉饼那又涩又苦的味道,醋汤虽然更容易接受,但喝多了,胃里就一个劲地抽抽。
于是赵正拿起一块糜饼瞧了一眼。
干巴巴的,粗糙地很。像是加了极大分量的糠,一掰开,碎一地。
他丢进嘴里尝了尝,拉嗓子,比平凉的糠饼还要难以下咽。于是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身边的赫连云天。
赫连云天接过尝了一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滋味还行。”
张宏见赵正眼里有疑惑,便脸生歉意,“赵相,军中吃食便就如此。赵相莫不是吃不惯?”
他心里也起疑,似赵正这身份,是从平凉里这等乡下地方爬起来的泥腿子。前几年河陇饥荒,他大概也是挨过饿的。而且从军这多年,他总不该连这东西都吃不惯。
他哪里知道,赵正当年是领着全村人打鱼换粮食,虽说都是吃糠咽稀,但那日子毕竟没过几天。平凉富起来的速度太快,都没让他的胃反应过来。往后虽然从了军,但一直未曾领兵作战。左右武卫的伙食也比长安府军的好太多,日常小米菜粥伺候,就算吃糜饼,那糜中的原料,也阔绰许多。那是炒熟的碎米、碎麦粒研磨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