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捅在胸口。虽然有甲胄护身,但尖锐的矛头仍然捅穿了铁片。
赵正闭上了眼睛,他察觉到了胡三大的胸口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在汩汩地往外渗透血液。
他仔细地掀开那绸缎战袍,粘稠的血水在灯光下呈黑色,伤口皮肉翻卷,露着被捅断的肋骨,白森森可怖。
“元良啊……”胡三大仍旧在笑,他伸手去摸赵正的脸,“我总算,总算护了你一回……”
乞力柔然不禁捂嘴,双眼渗出泪来。赵正分明感觉眼眶灼热,嘴唇兀自颤抖,但他不能像身边的女人一样,只能束手无策,无能流泪。
他撕下了胡三大身上的衣料,道:“你别睡过去,等这次挺过去了,我给你请功。”
“我……我想当将军……”胡三大咳嗽了几声,“想当大将军……来着……”
“老子给你写张圣旨。”赵正绕过胡三大的胸膛,将布料围紧,缓缓地扎了起来。
因为疼痛,胡三大眉头紧皱,“嘶”了一声,“我还……没娶媳妇,没生娃呢……”
赵正摸向了他腿上的伤,嘴里道:“平凉女子,任你挑选。”
“回鹘的也行,还有龟兹的,焉耆的。”乞力柔然帮着卸去了胡三大的裙甲,然后一手摁住了他仍在流血的伤口,一手抹着脸上的眼泪哽咽道:“还有朅盘陀的……”
胡三大的目光移了过去,“都如……都如可敦般漂……亮?”
“比我好看呢!”乞力柔然使劲地点头。
胡三大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但剧烈的咳嗽让他开不了口,赵正察觉他可能伤及了肺部,此时不宜再闲聊下去,于是托起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你莫要再说了,想些好的……”
“哪有好的呀……”胡三大终于也流下了眼泪。汾州大灾大荒,兵祸连年。家中兄弟六人,四人战死沙场,最小的兄弟却活活饿死在母亲的怀里。好不容易不打仗了,可粮田被官宦兼并了,老娘连遭打击,哭瞎了双眼。这才不得不带着她与族中唯存的族弟,一路到了凉州。
碰见人都不敢说自己当过兵,怕被人拉去充了府军的缺额,不是怕死啊……那年头死有什么怕的,活着才是煎熬吧?日日天亮便想起战场之上,那血流成河的场面,每夜一闭眼,就看见四個兄长残肢断臂、身首异处的情景……
死了该是解脱才是,可人死了,老娘谁来照顾?胡氏族弟年幼,又能有谁来照顾?
胡三大拉着赵正的手,颤声道:“如今不怕了……元良啊,平凉会照顾他们的,对吧?”
赵正早已泪如雨下,不能自已,想说些宽慰的话,可那些话到嘴边,又如何说得出口。
他静静地抱着胡三大,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滚滚之声。
段柴拉开了堤坝,大水汇聚一处,冲开了最后的拦阻,便一往无前,自峡间,顺着山势,如同呼啸的兽群奔腾而下。水势自高向低,裹挟泥沙、冲撞山石,挟带被拍断的原木,又如万马齐喑,争先恐后。
洪峰如墙,天地俱震。
八百右武卫列队跟进,马蹄声被那洪水爆发的动静掩盖。段柴全身披挂,他举着火把,任战马踏碎泥泞。
大水盖过,人马俱甲的大唐右武卫重骑将士逐渐加速。黑暗中风声更紧,在狭长的山谷间猎猎作响……
药罗炎带着一身的血污上了楼,默默地看着乞力柔然抱着赵正哭得像个泪人。
罕拿也冲了进来,高声道:“苍宣侯,约茹人来了!”
“早在预料之中。”赵正将胡三大交给药罗炎,起身道:“朗多秦呢?”
“朗多秦将军和额朗多在清理墙头,宿卫军也放弃了城门,正退守墙阶。”
赵正看了一眼胡三大,又看了一眼乞力柔然:“大战才刚刚开始,药罗将军,可敦与我兄弟,便交予你了!”
药罗炎右手握拳抚胸,“谨遵天使军令!”
赵正点点头,便跟着罕拿出了鼓楼。关墙上一片狼藉,处处都是堆叠的尸体。右武卫正忙着清理尸堆,准备滚石檑木。墙外,约茹人亮起了火把,沿着山势一路逶迤。墙内,关城军仍在抢夺墙阶,与宿卫军战成一片。
宿卫军抽调了一队协防墙头,弓箭手立于女墙之内,队正向赵正一路跑来,单膝跪地行礼。
“天使,奉可敦与狼领军令,铁门关宿卫军尽听调遣,若有差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守好墙头,教约茹做人!”赵正扶着女墙,断然喝道:“点火,竖旗!”
一堆一堆的篝火重新点燃,照亮了整个铁门关。城墙自两侧山体间延伸而出,横亘在了关内关外。墙内厮杀频仍,墙外约茹大军正在列阵,准备攻城。
一支带火的箭矢自女墙飞出,落在了两军阵间。右武卫立起了大唐军旗与“赵”字号旗,宿卫军则把带来的镶边狼旗竖在了一侧。墙上白色战甲与明黄战甲混在了一处,刀枪出鞘,强弓出韬。
尖顶兜鍪、圆顶兜鍪、毡帽、束发,鱼鳞甲片、札甲甲片、锁子甲……
还有横刀、弯刀、长枪、长矛、步槊、马槊、拍刃、铁锤、大斧、狼牙棒……
唐军与鹘军并肩站在了一处,他们相互打量了对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