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1、
张老师从小汽车上头一走下来,就看见了所长——晓梅的父亲,携研究所里所有的领导以及一群所里的专家们刚刚从实验室走出来,看样子,刚刚勘查完实验室的爆炸现场。看到张老师下了小汽车,就一字排开,立在实验室门口,统统瞪大了眼睛,神情异样地盯牢张老师看着。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体,竟然惊动了研究所里所有的头头脑脑和专家们。看腔势,实验室的穷祸肯定闯得足够大了……
张老师笔端笔正地立在一排领导和专家们的门前头,顿时有一种临上刑场的感觉,好像鬼头刀已经架到头颈骨上,眼看就要刀起刀落了。
张老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渊谷底。面孔变得煞白,脑子里一阵阵的发昏,头低了还低,低到了胸口,还在朝下低,再低下去,头颈骨快要拗断了,眼神直愣愣看牢自家的脚尖,看着脚尖在不停地颤抖……
猛然间,听到所长的声音,像是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对张老师来讲,简直像听到了天外来音:“讲讲看,到底是哪能一桩事体。”
张老师浑身一颤,晓得审判开始了,伊一点也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把昨天夜里一直到现在的事体经过统统和盘托出,连和晓梅之间那点卿卿我我的细枝末节也当众讲得清清爽爽。
张老师想,不是有政策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张老师想竹筒倒豆子,以求宽大处理。
所长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张老师的闲话,讲:“我不要听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我要侬讲讲看,为啥要做爆破性实验。”
听上去,所长的语气温和,讲得也慢条斯理。
张老师却听出了其中透出的毫不留情的杀气,听着听着,张老师震惊了,心里想,明明是一次失误,是一次偶然的错误,为啥要讲成是“爆破性实验”,好像是说“爆炸”有主观的故意。主观的故意和无意的过失有着天壤之别。假使有主观的故意就是破坏,是破坏就要吃官司的。难道所长强调“爆破性试验”,是要送自己去吃官司?所长这不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嘛,张老师猛地抬头,用哀怨的眼神看向所长,分辩着讲:“不,不是故意的,是,是偶然……”
所长又一次打断了张老师的闲话,追加了一句:“我看不像偶然事件。”
张老师赶紧说:“是,是偶然事件。”
所长笑嘻嘻地转过头,扫了一眼其他领导和专家们,像是征询大家的意见,又不等大家表态,自顾自喃喃自语地说着:“大家都仔细勘查过现场了,从现场勘查的情况分析,我还是认为爆炸不像是偶然事件。”
所长再次为事件定了性。
杀人还笑嘻嘻,真是狠毒。张老师不寒而栗了,张老师顿时感到心寒,从头一直寒到了脚底。看来,所长硬劲要咬牢“主观故意”不放,就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为啥?
张老师猛然想到了晓梅,记起了同小梅和所长在红房子西餐馆吃饭的辰光,所长讲过,不喜欢张老师做伊的女婿。一想到这里,张老师的肚肠根都要悔青了,悔不该把自己和晓梅之间的那点私事当众抖开,而且讲给大众听……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再争辩也无济于事了。此刻张老师死心了,已经到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地步,心反而落地了,盼着审判者们快点举起鬼头刀,刀起头落算数。这个辰光,张老师突然想起了小辰光看过的一本里,有一句激奋魂灵的闲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想到此,张老师浑身一激灵,感到有点悲壮起来。
所长看到张老师并不答话,一副出神的样子,就讲:“立了外头空口讲白话也没有用场,不如一道再勘查一下现场,我想看看侬能否给大家讲得明明白白一些。”讲好转身朝实验室走去,头头脑脑们和专家们随即跟了上去。
唯独张老师的两只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抬不起,走不动,人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2、
张老师被带走以后,晓梅是为了张老师,才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陪伴照顾着凌小姐。而这是晓梅从来没有思想准备的事体。
身为老板屋里的小姐,向来以美丽漂亮示人,现在被厚厚的纱布包得人不像人,鬼不想鬼。面孔上还一阵一阵钻心的痛,一阵紧过一阵袭上心来的苦水,叫凌小姐苦不堪言。
凌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掼了,就像弄堂里老年记人讲的,凌小姐是在蜜糖里泡大的小囡,啥地方吃过如今的苦头。假使光吃点苦头,咬咬牙齿,熬一熬,也就罢了,伊出地段医院手术室的辰光,隐隐约约听到张老师脱口而出地露出一句“毁容“的闲话,更加让凌小姐的心突突地穷跳,假使真的毁容了,一张姣好迷人的面孔真变成了丑八怪了,哪能办?一向爱惜羽毛比爱惜生命还看重的凌小姐,真碰到了毁容的事体,哪能受得了,伊真会一头撞向南墙,死了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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