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艾米丽失踪的消息,还没弄清爽是真是假,已经传遍了弄堂里的角角落落。在汪家,甚至在整条弄堂,都被艾米丽失踪的消息搞得天翻地覆,心神不宁。
这一夜天,叫关人注定不能入眠,困不太平。
跟汪家走得近一点的阿姨妈妈们,一听到汪家即将进门的儿媳妇失踪了,一个大活人突然寻不着了,这一夜天,忙煞了,也困不着了。先是一批一批涌到汪家,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劝慰,弄到成更半夜……从汪家好婆屋里出来,回到自家屋里,心思还是定不下来。老惦记着汪家会不会再出更加大的事体,一想就困不着了。
李家婶婶从汪家回来,勉强困着了,还时常惊醒,惊醒了,头颈骨里冷汗一片,赶紧推醒困在身边的黄伯伯,问:“侬讲,艾米丽阿会被人家杀掉了?”困势懵懂的黄伯伯一听,吓一跳,汗毛凌凌起来,赶紧制止,讲:“不作兴的,不要瞎讲……”于是,夫妻俩不再讲下去了,静默……然而再也困不着了,眼睛一直睁到天亮。
第二天日里上班,阿姨妈妈们保不定要打嗑冲了……
汪家的人就更加不谈了,本来就是难眠之夜,左邻右舍的阿姨妈妈们还来不败的来,一家门忙于接待,穷于应付,连独自难过一歇的机会也被剥夺了。等到左邻右舍的劝慰潮退去后,已经是深更半夜了,难过的情绪开始回潮,一家门更加难以入眠,在眠床上翻来覆去,烙了一夜天的烙饼,一房间只剩下了唉声叹气,一直熬到天亮,没有闭过眼睛。
特别是宝宝,天刚蒙蒙亮,就不顾眼泡虚肿,眼圈发黑,心神不宁,脑子发蒙,爬起来,早饭也顾不得吃,出门,走在了弄堂里。
宝宝要赶在上班前头,到远东饭店再去跑一趟。再寻寻艾米丽,探探风声。说不定会寻到点新的线索。
早上,是弄堂里最忙碌的辰光,倒马桶,买小菜,生煤球炉子,小贩穿街走巷的吆喝……闹猛得不得了。这个档口,本来就是串门聊天的好时机,没啥事体的辰光,叫关没头没脑的小道消息就在这档口不胫而走,像模像样地在弄堂里传播,弄得弄堂里一片热闹。而今宝宝俨然成了弄堂里的新闻人物,当伊在弄堂里一路走过去,背后,当然随即就切切磋磋起来,一片片议论,一篇篇故事。一歇歇功夫,宝宝还没有走出弄堂,关于汪家的小道消息已经被编排得面目全非,就像刚刚出笼,热气腾腾的小龙馒头,脍炙人口,全新登场了。
弄堂里当然有本来就看不得汪家的人家,机会来了,在这个档口,有把汪家的倒霉当成泄愤的机会,嘲讽一番,也有把汪家的事体当成了饭后茶余的谈料,半捂着嘴巴,当笑话讲讲,风言风语传传,偷着乐。
想要偷着乐的人当中,被首当其冲想到的肯定是肖光棍。不过肖光棍门牙刚刚敲掉,正痛得呲牙咧嘴,实在笑不起来。
还有一个最想偷着乐的人,就是住在弄堂口头的木头房子里的宁波女人。宁波女人跟汪家好婆有过纠结。照北方人的讲法,就是曾经结过梁子。
宁波女人的老公解放前头是严家阁路一带的“白相人”,姓严,人称严先生,有点名气。凡是严家阁路就近一带,碰到做生意摆不平,造房子抢地皮,婚丧嫁娶起纠纷,只要严先生一出场,一般都能摆平。当然也有也有欺行霸市的事体。解放后就去改造了。去改造前头,严先生就主动提出跟宁波女人离婚。离婚以后。宁波女人就成了弄堂里的普通居民,跟“严先生吃官司”这桩事体撇清了关系,各项运动也没有吃到过钆头。
不过,原先“白相人嫂嫂”的脾气还有遗风,“白相人嫂嫂的诨号,还是被人暗暗地叫着,当然,只是暗地里叫叫而已,假使被伊听到,因为是宁波女人的软当,伊肯定要发火充胖子,一发火,眉毛就立起来,眼乌珠就瞪得比牛卵子还要大,一副凶相,再加上宁波女人长得长依马,大依马,朝人家门前头一立,吓得煞人,所以,随便啥人见到伊,有理也要让三份,无理更加绕道走,没啥人敢当出头鸟,当面叫伊“白相人嫂嫂”的诨号,更不愿跟伊正面顶撞。
宁波女人就养成了得理不饶人的腔调。再加上宁波女人本来就欢喜管闲事,老法头里有一种讲法,叫“没卵保长”,欢喜管闲事,是个百有份。辰光一长,弄成了一清早就坐了弄堂口的木土房子门口头,一边纳纳鞋底,捡捡小菜,一边样样事体管管,像个戴红袖章的纠察。小囡要跑出弄堂,想到马路上去白相一歇,伊要管,哇啦一声:“小驹头,回来。马路上有车子。”眉毛竖起来,眼乌珠瞪成了牛卵子,再犟头倔脑的小囡也只好吃瘪,乖乖地回到弄堂里来了。看到小姑娘到弄堂口粪便池倒痰盂,伊也要讲:“听到伐,痰盂伸进去一点,不要倒得外头一塌糊涂。”眼睛盯牢子看,像监管一个贼一样,离也不离开。小姑娘就老老实实地把痰盂伸到粪便池里厢,倒得清清爽爽,滴水不漏。假使有陌生人进弄堂,宁波女人板钉要问一声:“寻啥人?”一口宁波腔的闲话,响得整条弄堂统统能听到。假使是坏人肯定别转身体就要跑了。有人讲宁波女人就像弄堂的一把锁,锁牢了弄堂里的安全,也有人讲:宁波女人像弄堂里的蛮娘,一弄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