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这就是命。”李莺莺讲。
在咖啡馆里,李莺莺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牢子宝宝,讲得悲悲切切。像是在跟宝宝讲,更像是对自己讲。
李莺莺所说的“命”是指“命运”,爱情的命运。李莺莺孜孜追求过的爱情跟伊开了一个玩笑,宝宝的意外重现,彻底打碎了伊最后的一丝寄托,昭示了“命运”的难以抗衡。现在,李莺莺认命了。李莺莺终于知道了,“命运”的是好还是坏,是喜还是悲,是甜蜜还是痛苦,老早由老天爷注定好了,由不得自己做主,再追求也是白搭。就像眼门前,李莺莺全身心地爱着宝宝,宝宝也正立在了李莺莺的门前头,看得见,摸得着,两人之间,却远得像横着一条银河,隔着一个宇宙,能捧进怀里的只有“痛苦”两个字。
有辰光想想,真有点宿命论。有人虽然每天都在努力打拼,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结果一个圈子兜下来,回头一看,刚刚看清爽,自家经营了大半辈子,自家所走过的路,只要用一把卷尺就可以量过来了,在前行的路上,真没有走出几步,多数辰光只是在原地踏步,打转转。反倒是那些误打误撞的仁兄,老早就跑到前头去了,甚至跑得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了,比方讲,弄堂里有一位仁兄,在工厂的车间里当个小组长,讲起来组长要负责分配工作,其实小组长只是个二传手,上头任务下来了,吆喝一声。生活大家做,做好做坏大家各自负责,小组长没有责任,只有一个吆喝,每个月还能多拿几块象征组长的津贴,日子过得得过且过,不好不坏,这位仁兄已经开心得不得了。也准备这样过一辈子了。伊姆妈一直恨其不成钢,恨其不求上进……啥人晓得,一不小心,这位仁兄出息了,让人刮目相看了。起因就是车间里下达了一批生产以外的任务,推销“股票认购券”,“股票认购券”?老百姓听也没有听见过,啥人愿意白白地花三十块洋钿买一张纸头?老早点,三十块洋钿差不多是一家门吃穿住行一个月的开销,也可以结婚办两桌酒水了。所以,厂里从上到下的各级领导统统觉得这是一项蛮难完成的任务。所以一级吃一级,下了死命令,各级领导必须完成指标。结果当然可想而知,本来屁也不是的组长成了最基层的领导,任务也变得最沉重,到头来,这位仁兄手里的一批“股票认购券”一张也没有推销出去,全部砸在手里了,认栽吧,几年的积蓄一夜天就没了,变成了一叠纸头。老婆嫌鄙这位仁兄是只憨棺材,离婚走了。痛苦得整天整夜地觉也困不着,饭也吃不落,想想一世人生完结了,连寻死的念头也有了。又有啥人晓得,隔手,早上头一觉困醒,眼睛刚睁开,发财了,一歇歇功夫下来,捣鼓成了大财主。连“吃嫩草”的位子,这位仁兄的前老婆也帮依腾出来了。
以上讲到的奇事是李莺莺儿子的亲遇,当然这是后话。在后面的故事里会具体讲到,老早辰光,李莺莺年纪轻的那个年代还没有“认购卷”一说,也不会有在儿子身上所发生的那种天方夜谭。不过,事体就是这样的滑稽,母子两个人的命运截然不同,却坐实了“命运”的不可抗衡。
李莺莺讲着讲着,戳到了伤痛处,熬不牢的眼泪水流了一面孔。一个漂漂亮亮,举止高雅,有文化,有修养的女人,竟然在公众场合,哭出乌拉,泪流满面,是不是有点失了身份?没办法,假使侬晓得了李莺莺的爱情经历,假使侬晓得了李莺莺的爱情磨难,就会理解了李莺莺的痛楚,也就会对李莺莺的爱情经历报以动容。
容我慢慢地讲给侬听。
李莺莺的学生时代,虽然爷老头子吃了官司,姆妈跟野男人跑了,李莺莺几乎成了个孤儿。富亲眷看到李莺莺像是看到了一个累赘,大家待伊的腔调,就是逃也来不及,李莺莺只好被寄养到了闸北穷亲眷屋里厢,看来还是穷亲眷好。不过穷亲戚屋里是行散养小囡的,对李莺莺不管不顾。常常一顿饱,一顿饥,勉强度日。
在跟宝宝在一只班级里读书的辰光,李莺莺就整天和宝宝厮混在了一道,因为有了宝宝,在食不果腹,衣不御寒的日子里,李莺莺感受到了宝宝只要有一碗泡饭就与李莺莺一人半碗,哪怕只有一口泡饭也会与李莺莺一人半口的真诚和友情,在真诚和友情之中,两个人度过了无忧无愁的学生岁月,只要跟宝宝一道做做功课,一道对对诗歌,肚皮饿了,有一碗泡饭两个人分分,吃吃,也没有觉着忧愁。两个人一起也有突然默默无语的辰光,相对而坐,各自无语着,默思着,遥想着。也都会有不明就里地相视一笑,甚至还会有笑出声音来的辰光。
不过宝宝是男小囡,男小囡对男女事体懂得晚,只晓得一个“开心”,哪能又快又好地做好功课就开心,哪能舞天涯地地白相就开心,哪能不被姆妈吃“毛栗子”就开心。碰到难题有李莺莺的指导,在老师的门前头好交差就开心,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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