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安家的老屋禾场前有一棵很粗的老椿树,得三个成年人合抱才抱得过来。
屋后还有两棵一样粗的,其中屋后的一棵在七安记事前被锯掉了,她见过它巨大的树桩,毕竟是百年老树,年幼的她常常坐在树桩上发呆。
七安爷爷的爷爷辈是有钱的地主。
听爷爷讲,爷爷的爷爷年轻时惹上了鸦片,把家里的钱基本败光了,后来为了戒鸦片,在屋后挖下一个土坑,把自己关在土坑里,少吃少喝,连续一个月断烟,终于戒掉了烟瘾。
到了七安爷爷这辈,家里基本没地了,但家风名声还在,爷爷迎娶了家住在镇上的七安奶奶。
奶奶家境不错,出嫁前她还念过几年书,所以七安的奶奶有些与众不同。
她一辈子没有大声说过话,总是细声细语地,做事情也慢条斯理,不像七安妈妈风风火火,她不轻易生气,凡事看得开,空闲了还会给大家讲三国演义,和大家玩什么知乙己、上大人的长条纸牌,不太会干农活。奶奶做饭也慢,做饭慢这事不是七安说的,是小叔叔和亲亲们说的。
每天傍晚,小叔叔和亲亲们结束了一天的农活,回到家里,奶奶的饭还没做好,米饭等着焖熟,菜刚摘完洗干净等着下锅炒,大叔叔在学校还没回家,小叔叔的肚子饿的快,又累,就开始埋怨饭还没好,亲亲们赶紧跑过去帮奶奶干活……
小叔叔反坐在椅子上,头枕着胳膊趴在椅背上,等啊,等啊,等到天变黑了,七安坐在小方桌前的小靠椅上和小叔叔一起等,那时堂屋天井中蛐蛐吱吱在叫,天井左侧廊下的鸡笼已没有任何声响,鸡睡着了,小叔叔也睡着了……
小叔叔正睡得迷糊中,被奶奶喊醒:“快醒醒,吃饭了!”……
奶奶不是做饭慢,奶奶除了干家务活,还得看着着七安和姐姐,还得去菜地浇水。
七安跟奶奶去过菜地,在屋后右侧一里地远,里面有很多碧绿的菜畦,种着上海青、乌龟青、调羹白、青蒜,莴笋,茼蒿,菠菜,香葱……
其中乌龟青黑绿黑绿的,表面坑坑洼洼,在菜畦中间有一个水坑,里面装着水,是平时下雨聚集的,水坑表面有着厚厚的浮萍,水坑里的水是浓绿色的,看着脏脏的。
菜地四周是麦田,麦子绿油油的,田埂上开满了细白米粒的荠菜花。
从菜地往下看,下面是五六层梯田,梯田里种着油菜或麦子,梯田下面是河。
河岸边一小块地上长着一棵梨树,梨树总在春天开花,但七安从不见它结果。
从菜地往上看,还是一块麦田,麦田再往上围着一圈灌木,灌木里夹杂生长着指头粗的毛竹。
灌木往上是一个小斜坡,斜坡再往上是松树林,七安上小学经过的路,也是同学们下学必经之路。
一个夏天的傍晚,傻傻的七安还带着同学们,在奶奶的菜畦里偷菜,偷黄瓜吃……
菜地中央,奶奶拿着葫芦水瓢从小水坑舀水浇菜,然后用条铲铲菜地里面的土虫。
奶奶真厉害,只见她一条铲挖下去,一个土褐色身体蜷成一团的土虫被挖出来了。
七安有点好奇,奶奶怎么知道菜根下面有虫,奶奶告诉她:“你看哪棵菜叶子发黄发蔫,上面还带虫眼,下面差不多住着土虫。”
此时的她一边听着,一边将小葱掐成一小段做成葱笛,用嘴使劲吹,发出嘀呜的哨响——嘀……呜……
多年以后七安妈妈和七安奶奶先后去世,分别被埋在了这块菜地的上方斜坡上。
老屋旁边是三间猪屋,一间牛屋,牛屋边上紧挨着茅厕。
这些房间的屋顶铺着青瓦,屋墙是土壁做的,屋后墙缝里夹杂着几根野草。
猪屋里面通常养着肥猪,猪儿饿得快,饿了就啰啰叫的山响,得尽快喂食。
它们一般吃奶奶用剩菜叶子混着剩米汤还有构树叶夹在一起煮的猪食。
有时候米汤都闻着很馊了,可它们吃的照样香甜,大口大口地咀嚼,还用猪鼻拱着稠稠的猪食,发出呼呼地响声,随后是哼哼唧唧的声音,两只耳朵不停上下摆动,两只前腿也紧跟着猪头踏进长方形的石槽里,猪脖子和肩膀随着低着的猪头一耸一耸晃动,猪背向下弯着,猪绯红色的肚皮涨的大大的快要贴到地面,猪屁股后面的小尾巴此刻也打成小卷翘着,猪槽四壁由于常年使用已是坑坑洼洼,外面还撒了些被猪鼻拱出外面的蔬菜根,猪也会挑食,先紧着菜叶子吃。
猪屋里头还铺有稻草,稻草看着是干的,稻草旁边是猪粪和猪尿,闲暇了,叔叔们穿着黑色的雨鞋,用锹铲将它们铲出,一桶桶挑到地里头当肥料。
牛屋里面铺的是干稻草,茅厕屋简陋些,屋顶是斜放着的两片石棉瓦,屋里头放着两块黑色的木板。
木板下面是一口大缸,大缸里装满了人的粪便,人未消化地豆粒清楚地躺在大便上,旁边还涌动着密密麻麻地白色蛆虫,茅厕里除了擦屁股用的旧报纸,也会有遗落的杂志,是大叔叔的书,说不清是故意的,还是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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