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请不起冥戏班,只能找点草台班子,随便唱唱就得了,多少是个意思。
但殷实人家丶阔绰豪门的讲究就多了,戏要唱三天到七天。
而且还不能光让参加葬礼的宾客们听戏,死者作为正主,也要听戏。
冥戏班要把死者打扮得栩栩如生,置放在观众席的主位上,让死者最后好好再听一出戏。
活人死人坐一块儿看戏,这事儿听起来比较惊悚,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很浪漫。
——让亲朋好友们陪着死者看最后一场戏,让人生的最后一程,依然走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这次的男客叫吴云,是公用局的电车部主事,去世的女客,叫郑梅竹。
吴云今天找徐骊,是来挑戏的。
请冥戏班,首先要挑戏码,就好比上餐馆吃饭得先点菜。
但吴云不懂戏,随便瞅了几眼后,又望向了东面墙上「方相氏」的木牌,问徐骊:「徐老板,那是什麽戏?」
「傩戏,我们周家班的金字招牌,这出戏要演可不简单,班子里要供奉傩神的。」
徐骊很自豪,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方相氏,就是我们周家班供奉了两千多年的傩神,整个井国,就属咱家班子的傩戏正宗。」
哦?
方相氏是周家班的傩戏之神。
那方相明堂,便是供奉方相氏的祠堂咯?
周玄暗暗听,心里偷偷琢磨。
「这戏,什麽价码?」吴云问。
「傩戏和其馀戏不一样,钱只是一个门槛,但最终能不能唱,需要请出九大傩面,问问傩神同意不同意。
傩神同意了,才能唱,傩神不同意,价码再翻个倍,也是不能唱的。」
吴云听得直咂舌,说:「花钱还只是门槛?得花多少钱?」
「傩戏一共有十五台,每天唱两台,连唱七天,上山发送出殡前再唱最后一台,不能减台数,每台的价格是一万八千八。」
吴云粗略一算,这得小三十万井国钞了,他一个月收入,明的暗的加在一起,尚且到不了一千块。
他乾脆连请九大傩面的事都懒得问了,钱的门槛都达不到,问了也白问。
吴云把目光挪到了东墙满满登登的戏码牌上,继续挑戏。
他确实不精戏道,挑了几个来回,眼睛都看花了,愣是不知道挑什麽戏好。
没办法,他只能徵求徐骊的意见:「徐老板,我实在不懂戏,不会挑,要不然你帮我推荐几出?」
「你爱人生前喜欢听什麽戏?」
「就听她伊呀伊呀的唱,我也不知道名字。」吴云说。
徐骊生意上的经验足,换了个问法:「你爱人最喜欢去哪个戏园子听戏?」
戏的种类不一样,选择的戏园子也不一样。
听京城戏,去东二街的广德楼,听明江戏,要去肆平路的平水大剧院。
吴云摇摇头,说:「她最爱去云中花园。」
云中花园是夜总会。
这种场所以前没有演大戏的,自从十来年前,平江学堂的几个学生,借鉴了西洋话剧的形式,加入了戏班的唱腔曲调,整合成新戏,在夜总会里演。
刚开始不温不火。
后来《平江日报》的主编马尹,专门给新戏写了篇报导,大肆夸奖它思想先进,表现力强过老戏许多。
马尹在文化圈影响力大,各大报社也纷纷跟上,接连追捧新戏。
渐渐的,这种戏被视为新潮产物,受许多年轻人喜欢,热度水涨船高,虽然这两年风华褪去不少,但势头依然凶猛。
现在平江府的人,管这种戏叫学堂戏。
「哦,学堂戏,我们戏班还真排过,不比那些专业的唱得差。」
徐骊举着根竹竿,连着挑下来四块戏码牌,让吴云挑。
「《爱与恨》丶《蝴蝶》丶《迷梦》丶《暴风雨》,都是学堂戏里最火的。」
这四出戏的名字,搁吴云耳朵里,几乎等于天书。
他挠了挠腮帮子,说能不能找个戏角儿来唱一唱这四出戏,他对比对比才知道该选哪出戏码。
徐骊轻轻拍了拍唱机,说:「吴主事,时代变了,现在不用角儿来演示了,都用它。」
「玄子,你来弄弄这个西洋玩意,以前都是你鼓捣,我弄它不灵。」
啊?
这也能cue上我?
周玄原本处于看戏模式,压根没想到需要他来玩唱机。
这玩意,他前世哪接触过?
好在放唱片的柜子里,在柜板上贴着一张手写的说明书,周玄一边找对应的唱片,一边琢磨说明书。
到了放唱片的时候,他缓缓的回忆操作步骤,
「先拨阻转开关,
放唱片,
再摇手柄,摇到摇不动为止,
把唱针的唱臂放到……
哎哟,卧槽。」
周玄操作本就生涩,再加上脑子里还得回忆步骤,注意力很不集中,一不小心,让唱针把手指扎了。
一滴鲜红的指血,粘附在针头上。
他连忙吸吮指头,止血后,忍着疼,继续操作,费了不少气力,总算把《蝴蝶》这出戏给运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