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落了初雪之后,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明德院的夹帘换成了厚厚的不透风的油绸布。姜老夫人与苏玫并肩而立,见着门口的女使撩开夹棉,接着一只绣着水纹的绣花鞋迈过门槛,一抹雅致矜贵的身影随即站出门外。
她绾着斜云髻,一枝好看的玉花簪恰到好处的插在发髻上,一袭鸦青青丝竖铺一背,在微微的寒风中毫无规矩的浅浅掀起。黛眉澈目,肤若凝雪,巴掌大的脸,模样还是姜老夫人印象中的模样,可时隔多年再见,模样也不再是之前的模样。多少了几分高不可攀的华贵之气,身姿端端伫立,有股摄人的骇人之色。
姜老夫人一想到这样一个人曾在她面前低眉顺眼求生活,畏惧之中莫名多出些许优越感来。
苏瑜也打量着姜老夫人和苏玫。
说起来她与姜老夫人可真的是好多年不见了,在她的印象里,姜老夫人不论何时何地,都以羞辱她的出身背景为乐,偏偏又将她挣的银子花得理所当然。那一辈子,自己没少在姜老夫人面前吃哑巴亏,隐忍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那么简单。
这一世自离开沈家,她就没觉得会再与她相见。
她一身斜襟绣着青寿字,头发几近白透,脸也没有那一世保养得好,身材也不似那一世富态圆润,一双老眼有些浑浊了,闪闪躲躲,极具狡猾之色,是苏瑜熟悉的不安分。
相比之下,苏玫就比她好些了,端的是诰命夫人的气质,立在那里不卑不亢,神情自然。那一身淡青色的绣鸢尾花的冬裙穿在她身上,很衬她肤肌的颜色,只是她眉宇间携着不少愁容,想到若是那一世,沈重霖看见了,还不得痛到心窝底底去。
“参见王妃娘娘。”
苏玫拽着姜老夫人下跪。
姜老夫人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是不乐意的,从前都是苏瑜跪她,现在反过来了,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勉强自己拜她。
瞧着姜老夫人那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瞬间就与那一世的姜老夫人重叠了。人还是那个人,就算是瘦了点儿,本性却是不易改的。
苏瑜没立即叫起,斜身走向露台,坐在茶席后用铜簪子戳了戳红泥儿小炉的炭火,才慢慢言道:“地上凉,请起吧。”
那夜宴殿上的事她虽然不在,可沈重霖是如何与皇帝联手想将宣祈置于死地的过程,她还是知道的。眼前的两个妇人都是沈家的,苏瑜自认没什么交情可言。
“谢王妃娘娘。”苏玫听得出来,苏瑜声音里的冷漠,以为的是为着何氏母女她才不高兴。
“无事不登三宝殿,姜老夫人婆媳来探我这件事,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明明苏瑜坐着,她与姜老夫人站着,可苏玫还是有种被人俯视之感。当初摄政王府的侍卫出现在沈家,她就知道与苏瑜算是彻底的闹掰了。
既然苏瑜开门见山,苏玫也不想藏着掩着,“王妃,将何氏母女困在府里的确是夫君做错了,今日我们婆母登门是特意前来给你赔罪的,求求你看在你我同宗同族的份上,求求王爷,不要将我夫君贬到甘宁那种偏远的地方去。”
是了,没听说苏玫有在假皇子百日宴上出现过,她又直接提到了何氏母女,想来定是沈重霖安排她在家看着何氏母女罢。“困住何氏母女,险些害了我一条命去,若但凡一个害人者害人未遂,后都去求苦主原谅,这个世间哪儿还有公理可言?还有,什么你夫君被贬到甘宁那种偏远的地方去?此事我并不知情,何况沈重霖本身就德不配位,就算知情,我又为何要插手多管闲事?”
苏玫被怼得满脸通红,尴尬极了。
听着苏瑜漠然的声音,看着苏瑜不屑的态度,姜老夫人心里的冲突便按奈不住了。毕竟是关乎她儿子的锦绣前程,还有在京城的地位,怎么能说断就断?
“你说你不知情?谁信呐?肯定就是你在王爷耳边吹的枕头风,你就是见不得我们沈家好,觉得我们沈家碍着你的眼了是不是?好歹你跟霖哥儿曾经也做过夫妻,怎么能半分情面也不讲?你好狠的呐!”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眼不见心不烦。
苏瑜庆幸将人带进王府里来了,不然以姜老夫人这脾气真要在王府门口闹场开,一场风波铁定是避不过的。
此刻,姜老夫人成功的往苏瑜心里戳了一刀,不痛,却恶心得要命!
马嬷嬷吓得脸色惨白,苏玫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来前儿好说歹说让姜老夫人不要惹事,这话还没说几句呢,她就把天往绝境上聊,这是求人该有的态度吗?
“阿娘,你别乱说话。”苏玫急了,“王……姐姐,自从我婆母从内狱出来,脑子就一直糊里糊涂的,求姐姐你不要跟她计较。”
姜老夫人并不反醒,反而冷冷撇开苏玫,“我哪里糊里糊涂了?我清醒得很,她就是个蛇蝎妇人,当初我霖哥儿休她算是休对了。”
红泥小炉里的炭烧得很旺,铜壶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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