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来到幽州后,第一次摘下那顶用来遮挡真容的白纱笠帽,却与夜莺不欢而散。
夜莺给了他一巴掌,双目通红地质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夜莺,夜王府,夜家,这夜氏一族,所有人,所有事,皆与你无关!”
“谢羲和,你往后就只是谢羲和,是谢家少主,谢家公子,你与我夜莺,再无任何瓜葛,无任何关联,你我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可能……”
他不远千里来见她,她却只想推开他,她知晓自己这边是怎样的凶险,她已经连累谢家够多,连累他够多。
她想要他平安,哪怕余生永不相见天各一方。
事后夜莺走了,她去了山顶,在河流瀑布旁酒醉,被陶娘子撞见。
却不知谢羲和心神失守,在原地静立良久,恰好那一日赫连娘子本是想下山,本是想去山下的嵊唐县。
也偏偏就那么凑巧,从前的世家勋贵,一身清骨,一世清流,曾广为流传。
见过他的人不少,见过他画像的人更不少,这赫连娘子也正是其一。
于是之后那些事发生。
“传言郎君已疯傻,但原来从前在京城,也不过是装疯卖傻?”
“你独自一人来此处,又是为了什么?想要干什么?”
“你来此地是想要见谁?”
“可是那位莺王女?”
“那位王女夜莺,她在此处?她人在幽州?”
赫连娘子背靠神威侯府,当年夜家灭门惨案也与侯府有关。
若能活捉夜莺必是大功一件,而她贪功。
她想方设法,血腥拷问,但自始至终,谢羲和就只是那么平静又平淡地看着他,如玉的肌肤寸寸破烂,鞭伤无数,处处猩红。
他却从未开过口,从未有任何回应,好似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人世间总有一些人,一些事,值得这一份坚守。
对谢羲和来讲,夜莺就是他的那一份“值得”。
于是赫连娘子剜去他双眼,气不过他不肯交代,于是拔了他的舌。
妻主娘子们的信香无往不利,往往这也是刑讯逼供最常见的手段之一。
然而京城水深,尤其这些出身自世家之人,身怀许多机要重秘,总不可能但凡来个娘子就能凭借信香轻易套取他们心中费力隐藏的秘密。
所以这么多年来,在这方面,其实也算找到了对策。
有人管那叫做“禁言术”,也有人声称那是某一种妖术,又或者是咒术法术。
这些术法来自南疆,有人是凭借心理暗示,下达诸多枷锁,也有人是凭借蛊毒强行约束。
凡是涉及关键,涉及那些不可告人的秘辛时,半个字也无法透露。
便是当真想开口,也无法言语,无法交代出分毫。
谢羲和大概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提前找人对他自己下达了这种“禁言术”。
所以无论赫连娘子如何残忍,如何折辱,如何拷问,全是徒劳无功。
事后那一具残破的尸身,就那么被弃如敝履,满身的狼藉血污,魂断于这片荒凉的山林,直至惊雷暴雨,直至血腥引来了狼群,又因此而面目全非。
他死时沉寂无声,甚至不曾有任何求饶和惨叫,可他护住了他想护住的那个人。
不止夜莺想要护住他,他也同样用命护住了夜莺。
…
赫连娘子说:“我当时见到那谢羲和,他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手垂在身侧,无力地拿着那顶白纱笠帽。”
“我猜他大概是刚与什么人见过面,而那人很可能便是你,莺王女。”
“所以他死后,我特地把他尸身留在原来的地方。”
“但很奇怪,或许是他那身装束与江氏宗族那位出了名的美人郎君太过相似,事后竟然被人当成那位郎君葬进了江氏宗族的祖坟。”
她本想瞧瞧谢羲和死后,能否钓出那位莺王女,谁知竟然来了这么一场阴差阳错,她除了知晓那人或许在幽州,其余的,却是一概不知。
但此事究竟是不是巧合,尚且两说,所以她暗中联系了一下江氏宗族,让那边的一位妻主娘子帮她观察可有可疑之人,以及在下葬了谢羲和之后,江家那边可有何异样。
可这一整年下来,那边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倒是像她自己多疑了。
不过就在前阵子这事儿又发生了几分转机。
一位姓言的小娘子划分了一整个山头作为私人领地,她想试探一番,奈何却无法与那个为她做事的妻主娘子取得联系。
直至今日言卿来到此处。
在见言卿的第一眼,赫连娘子就觉得,就是这个人,没错了,应该就是这个人。
这人的神色,这人的气质,这人的眼神,与旁的妻主娘子太过不同。
那份坚毅,那份冷然,那份英姿,那神色里的清正之色,全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好似浑浊污水中的一池清流。
她从未见过那位莺王女,可既然曾行军打仗,既然曾杀穿漠北,既然曾贵为王女。
那么在她想象中,那位王女,便合该是这副模样,合该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