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即将坠落的夕阳给江面染上层层金黄。
此刻的江岸码头一片繁忙的景象,有穿着短打露出结实双臂的装卸工人,有点头哈腰替客人提行李的侍应生,当然也有伸出细弱黑手指沿街乞讨的孩童。
纪繁真站在江边,垂目看着这一切。
民生百态,尽收眼底。
极致的繁华糜烂和极致的贫穷心酸,就这么毫无顾忌的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出荒诞又滑稽的剧本。
他看了良久,才回过神,站在江边抽了支烟,直到江面上最后的余辉也一点点暗下去,就像他手中即将燃尽的香烟,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郁闷在胸口的一团团复杂的情绪,仿佛得到了一点出口。
但更多的是混杂在一起,互相冲撞,得不到结果和方向。
一丝一缕的压实了,心里沉甸甸的,就想着沉沉的暮色一般。
风有些凉了,踩灭烟头,纪繁真按了按宽檐礼貌,竖起风衣领子,跳下高台,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他走路一贯是低着头,把自己的大半面目遮掩。他习惯观察,观察别人,观察环境,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但唯独不喜欢别人注意到自己。
此时又有渡轮靠岸,乘客如同潮水一般涌至码头,纪繁真被人流挤的趔趄了一下,他并不以为意。
“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年轻男子抱歉的冲他点点头。
他也礼貌的点头回应。
“Peter!”
前方不远处有个打扮时髦的女子,正兴奋的朝他所在的方向挥手。
刚才撞到他的男子,激动的回应,“亲爱的,我在这里!我来了!”
说完便飞奔过去,两人轻轻拥抱在一起。
看来是久违团聚的有情人,纪繁真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这样的场景一点也不稀罕,恩恩爱爱分分合合,尤其是在上海这样纸醉金迷的大城市,不过他还是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突然,他目光定住,脚下有个钱包。
他捡起来,大约是刚才那个年轻男子的,快走两步追过去,只见已经出了码头的男子上了一辆小汽车,很快汽车便开始了,两条腿自然追不上汽车,他只好先装到口袋里,等着去报社登个寻人启示吧,看看有没有机会物归原主。
回去的路上,纪繁真沿街买了个甜烧饼,边吃边往报社走去。
烧饼吃完,他左转走到胡同里,看到门前三个大字“新春秋”,这便是他所在的报社了。
编辑助理小丁刚好从里面出来,见到纪繁真,连忙笑着汇报。
“您可来了,一大麻袋的信件,都是给烟如织的,您看去看看吧。这几天呀,把邮递员累了个够呛。”
“看过内容了么?”
纪繁真顺口问道,抬步往里面走。
小丁是他新招的实习生,还没毕业呢,之前因为他一时兴起用了烟如织的笔名来骂人,没想到烟如织引起的反响,比他本人大多了。
用后世的一句话就是,马甲火了,流量远远超出本尊。
“看了一些,都是骂人的。”小丁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实在是太多了,看不完呐。对了,有一封您的忠实读者来信,我给您放办公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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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繁真走到办公桌前,果然有一封信,他拿在手里。
是津南县寄来的,他伸手抽出信纸,还没翻开就已经从纸张背面看出漂亮洒脱的字体,心中先是一喜。
他是个爱字的,字如其人,见字如面。
一个人的字可以通过刻苦练习变得好看漂亮,但胸臆中蕴含的气质,却无法改变。
此人定是心胸开阔,疏朗大方之人。
“特别?”小丁倒了杯水端着喝,“非要说特别呀,那就是我看过的唯一一封不骂你的。反而是想要寻求你的意见,找你解决问题的。”
到底有多少人骂他?
纪繁真顿了一顿,“你一共看了多少封?”
“没有一百也就八十,”小丁都叹气了,“哎,幸亏您取了个女人家的名字,否则要被人知道了……”
纪繁真披着“烟如织”的笔名,不知道骂了多少人,从文坛泰斗到后起新秀,就没有几个他没骂过的,小丁联想到纪繁真掉了马甲的那种下场,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那将会是何等的腥风血雨啊。
哪怕他纪繁真一根笔如刀,也顶不住那么多人,那么多有力量的人口诛笔伐。
而始作俑者纪繁真则没有这样的忧虑,他展开信纸,开始读信。
“尊敬的烟如织女士您好!我是您的忠实读者唐宁,我读书不多,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报纸上看到您的专栏,心里十分喜欢,便每每关注。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您在我心中就像老友一般,现下我遇到了一些十分困惑的事,无人可诉,惟有向您倾诉一番,望您百忙之中能够拨冗给予一二指点。且听我道来……”
纪繁真一目一行看下去,直到看完。
小丁给他端来热茶,只见他一动不动,直到茶水热气都消散了,才见他拿起来喝了一口,随后双目看向窗外,缓缓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