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辉的家,外面是红砖,里面也是红砖,连糊墙的报纸都没有。
冰冷的房间里,燃烧的木柴劈啪作响,跳动着火苗的炉子像一个忠诚的卫士,抵御着寒冷的侵袭,努力给这荒凉之地带来一丝生气。
陆涛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对郑辉说道:“如果你喝不惯啤的,袋子里还有白酒。”
郑辉撕下一条鸡腿,狼吞虎咽着回道:“一个运交华盖,行将就木的人,喝什么都是一个味道!我本是不喝酒的,但白酒比药更便宜,喝多了身体不疼!本想着喝死就算了,谁承想一个身患癌症的人,竟然能奇迹般的活了这么多年。”
陆涛看着他与谈吐并不相符的吃相,又看了看他窘迫的生活环境,直言道:“据我所知,你曾是绿地厂主抓生产的主任,是全厂的三把手,我很难想象,你这种文化人,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只懂技术,不懂做人,现在这个年头就是这样,懂得曲意逢迎的人才有未来,至于能力……不重要。”
郑辉的话很愤怒,但他的表情不愤怒,像是用最平淡的方式,讲述出了一个不愿相信,但早已接受的事实:“本来绿地厂倒闭那年,我是有机会去南方的,不过我一直在写信举报厂长贱卖国家资产,中饱私囊,不顾工人死活!后来,我进监狱蹲了四年,厂长一家子去了加拿大生活。”
陆涛喝着啤酒,没做声。
“等我放出来,掌握的技术早已经落后于时代,老婆带着孩子跑啦!像是人间蒸发,不见踪影!”
郑辉捡起一块木头丢进火炉里,顺带着将鸡骨头也丢了进去:“我对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怀才不遇,也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多可怜!而是要告诉你,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把我逼到绝路,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你的威胁,没有吓到我,或者说,也没吓到之前来征地的金珠。”
陆涛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郑辉:“我不是上位者,但是以我的见闻,我必须要坦白的对你讲,像你这种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死活没人在意!话可能不好听,但这是现实!”
郑辉灌了一口啤酒:“一个男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活成了这般模样,不用你来告诉我,什么叫做现实!因为我对于它的感受和认识,或许要远比你更加深刻!”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目的!”
陆涛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个棚户区里面的居民,主要分为两派!工人派与外来派!你一个人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你是工人派的领袖!之前金珠带人来征地,是你带领住户们把他打跑的。”
郑辉面无表情的看着陆涛:“所以你来找我喝酒,准备钝刀子割肉,软刀子杀人?”
“我想说不是,但这其实正是我的想法!与其说是软刀子杀人,倒不如说我是更希望你可以认清现实!”
陆涛重新打开一罐啤酒,认真的看着郑辉的眼睛:“工人们之所以对你马首是瞻,是因为当年你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坐过好几年的牢!但结局却是你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老郑,我认为这次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你上次跟厂长对抗,是因为他身后有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而这次有两个!更主要的是,你在这件事情当中是不占理的!棚户区居民的生活已经够苦了,你为什么还要一定让他们也卷入这种没有意义的是非当中来呢?”
“没有意义?”
郑辉眯起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陆涛:“在你们这种人眼中,管生活叫没有意义?只因为你们吃饱穿暖了,就看不见人间疾苦,不允许有人间疾苦?这就是所谓的居高临下吗?”
“我必须提醒你,我的出身跟你们没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节,我们过着一样的日子!”
陆涛平复着郑辉的心情:“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坚持,因为这里的居民们,是早晚有一天,都会被清走的!你带领他们团结在一起抵抗拆迁,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虚假的希望!
这个希望或许可以成为他们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但我更觉得,这个支柱应该是让自已生活的更好,搬离这个狗窝一样的地方!而不是死守在这个地方,等失去一切后,对于生活更加的迷惘。”
“我以为,你跟金珠不一样。之前他来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交流,只是以蛮横的态度,要求这里的人全部搬走!在他看来,我们只是住在这里,还保持着生存本能的牲口!”
郑辉看着陆涛的眼睛:“你能跟我聊他们的未来,我以为你把我们当成了人!或许除了法律意义上的人之外,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我们已经忘了人本来该是什么模样了!”
“这个社会上,从来没有人阻止这里的人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陆涛认真的看着郑辉:“你不觉得自已对于社会的怨气,已经影响到了这里的其他人吗?”
郑辉突兀的问道:“一千块,对你而言多不多?”
陆涛皱眉:“什么?”
郑辉认真的问道:“回答我,一千块对你而言重要吗?”
陆涛摇头:“不重要。”
“这个棚户区,百分之八十的家庭,存款不到一千块!一家